第三十章 晏门日盛

紫薇怕小燕子胡思乱想，第二日便来府里陪她，晴儿便留在行宫为紫薇掩护，不久尔康也抽空来探望，他带来消息：“牧瑾那里我试探了一下，他只说爱莫能助，皇命难违，尤其我俩刚受责罚，他更不敢轻举妄动，你想进去看五阿哥，怕是行不通。”

小燕子不甘心道：“他喜好什么？”

“你想买通他？我怕适得其反，”尔康细道：“牧瑾出身哈达那拉大族，是内大臣阿克敦的次子，虽然看上去平易近人，其实很难摸透他，后宫的争斗也会影响我们这些御前侍卫，尤其皇后与令妃面和心不和，我是令妃的外甥，他是皇后的远亲，平日里说话都忌讳着，五阿哥又与我交好，外人自然觉得他倾向令妃，而皇后一直不满五阿哥得宠……人心难测，倘若他告知皇上，五阿哥的处境会更艰难，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小燕子听罢更是心灰意冷，想到永琪受困，心如刀绞：“不知道永琪在里面怎么样了？他吃的好不好？晚上睡觉冷不冷？有没有很伤心？”

尔康安抚道：“你别慌，只是行动不便，每日还是好吃好喝的送去，说不定皇上今日就想通了，放他出来呢。”

“不会的，皇上恨死我们家了，我不该因为自己报仇，害得永琪遭罪……”小燕子说着痛哭失声。

尔康心思一动，不解道：“你们觉不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外面传言，说什么五阿哥妄议文字狱，若真是这样，就不是软禁那么简单了，再者说，皇上若觉得是小燕子蛊惑，方家罪不容诛，怎么不下令抓你呢？”

“是呀，五哥怎么会在这时候提这件事呢？”紫薇一经他提醒，也觉得有些困惑：“当时龙船上只有皇阿玛、五哥、蓝夏在场，蓝夏如此言之凿凿，一传十，十传百，人人便信以为真了，如果传言不是事实，那蓝夏这样编造又有什么目的？而且她为什么要见你，又有什么理由答应你为五哥说情？”

昨日个个方寸大乱，都没有细想，现下说来，倒是诸多可疑。

“我这些天看来，皇上只是招蓝夏对坐饮茶，弹琴解语，并不勉强她，蓝夏每到日落便走，此女能视荣华如无物，还有本事让皇上迁就她，欣赏她，足以见是个厉害角色，对！她出现那日就甚是蹊跷，一切怎么那么凑巧，她就能闯进来？看来我得好好调查一番！”尔康思来想去：“她既然答应了小燕子说情，咱们且看她传来什么消息。”

楠木寝宫。

乾隆静静的批阅着奏折，蓝夏素手弹琴，叮咚作响。

隔了二十年的光阴，他们之间似乎没什么话好说，乾隆也并不喜欢她说话，好像只需要她陪伴。

乾隆抬起头来，默默注视着蓝夏稚嫩的侧脸，蓝夏感受到他的目光，也向他看过去。

不过那眼神是冰冷的，毫无温度的。

乾隆触到她的眼神，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神色迷离，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温暖踏实，是他一辈子最好的年华和最爱的妻子。

想起那日永琪喊着：“她不是皇额娘，皇额娘已经仙逝，永远也回不来了!”

正是这一句让他勃然大怒，将一向喜欢的儿子关了起来。

年少时他太过克制，只想建功立业，对孝贤皇后关怀不够，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现在是她转世而来吗？如今富有四海，他不想再压抑自己了，罪尽天下人也要留住她的一缕芳魂。

一曲作罢，蓝夏梦呓似的：“皇上，请您以后不要再宣民女了。”

乾隆还是温热的看着她：“为何？”

“外面都说民女是祸水，民女惶恐，实在不敢有损皇上清誉，”蓝夏的眼睛满是忧愁：“也请您放了五阿哥吧，他是为您好。”

“朕不过要你来歌舞助兴，他们也要诸多闲话吗？”乾隆听了越发生气：“朕为国事日夜操劳数十年，如今只想要片刻轻松，人人要朕为天下考虑，天下谁人又来为朕考虑呢？就连朕的儿子也不能体谅朕，永琪这阵子胡闹够了，趁此机会让他多些日子静心吧。”

蓝夏笑意深深：“听说五阿哥中意的女子是一位姓方的姑娘？”

乾隆眉头一皱：“怎么，连你也听说了？”

“只是听几个姐妹闲话，也不知真假，不过我在迎春楼倒是见过方姑娘几面，她跟我们那里最有名的歌姬是好友呢。”

乾隆明显脸色不郁，对小燕子的好感哪敌得过对儿子的寄托，他摆摆手：“朕乏了，小路子，带她回去吧。”

蓝夏起身重重拨了一下琴，断了的弦割伤了她的手指，她掩到袖子里，从容的告退，甫一出门，便吩咐婢女：“去明珠格格那里传个信儿，”她诡密的笑着：“就说我已劝过皇上，皇上雷霆之怒未消，五阿哥出来是没有希望了，让方小姐不要再来行宫，自求多福吧。”

她看了一眼寝宫，有一丝得意，一丝厌恶的离去。

乾隆卧在紫檀榻上，闻着屋内馥雅的龙涎香，闭目养神，路公公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不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乾隆道：“去河堤走一趟。”

乾隆只乘了个寻常轿子，有意低调，想随意看看疏凿情况，就见几个医者模样的往河边赶，找来一个一问才知晏以璋为了保证进度，在河边搭了个帐篷亲自督察，五十多岁的身子吃不消，累倒在床。

又见工人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的作业，心下很是满意，连忙入帐看望晏以璋。

晏以璋正嚷嚷着要再巡查一圈，一屋人拉着劝着休息，见乾隆进来，众人皆大吃一惊，纷纷跪下行礼。

乾隆自是褒扬嘉奖一番，出来后便吩咐牧瑾道：“带人把永琪的行府空出来，东西都搬到行宫。”

牧瑾知道小燕子在内，不好安排，为难道：“那……”

”她毕竟跟过永琪，留住性命，再给一笔银子，至于去哪儿随她吧。”

消息很快传到晏莹耳中，晏莹也不在园子里闲逛了，立刻让丫鬟传晏成晏唯觐见，回身正巧碰见四阿哥迎面走来。

两人客气的见礼后，四阿哥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多话道：“晏妃娘娘，虽说快到夏日了，可是春寒犹在，你穿的单薄了些，当心着凉。”

语气颇为关切，晏莹皱眉，略退了了退：“多谢四阿哥关心，怎么，四阿哥是因为本宫尚未回宫行册封礼，便不认本宫这个母妃，连个晏娘娘也不叫？”

四阿哥抿嘴一笑：“你比我的福晋还年轻些，我怎么叫得出口？”

晏莹有些愠怒，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提醒道：“虽是宫外，阿哥还是守着些规矩，免得被人寻到了错处。”

说罢径直走开，衣香鬓影，惊起一片涟漪。

不久晏成晏唯两兄弟便到了，听了消息俱是大喜。

晏成似是恍然大悟：“我说爹干嘛去受那个罪，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眼见形势大好，晏莹与晏成兴致勃勃的说了一会儿，晏唯倒是一言不发，晏莹见他一脸衰败，让丫鬟奉上了他最爱吃的桃酥，问道：“好不容易进来看我一回，你一句话都没有，怎么，在家又挨骂了？”

晏唯耸耸肩，拿了一块桃酥往嘴里送。

晏莹也忍不住道：“说你两句也不多！你说好好的一门亲，你又胡闹什么！半夜跑青楼，还敢动手打人？咱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难怪爹娘数落你，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是这样任性！你呀……”

晏唯举起双手投降：“在家听娘唠叨，本以为二姐这里清净，结果你倒好，比娘还能说!”

晏莹盯着并不沉重的弟弟：“看你这样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的？”

晏唯几乎瞬间变了脸色，想起小燕子在他面前楚楚可怜，表情凝了凝：“我何必故意，乌雅氏也没什么不好。”

晏莹听见他的称呼，撇了撇嘴：“这事本来就蹊跷，你自己不愿说罢了，散了便散了吧，乌雅诗云那硬脾气，娘也不会喜欢的，左右他家是女儿，吃亏比我们多。”

晏成听了笑道：“昨儿碰见她那大哥乌雅靖安，见了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以前他家是皇亲，我让他三分，现在二妹成了宠妃，咱也是国戚了，还攀着他们做什么！”

晏莹忧虑的看了他一眼，晏成穿了件青海麒麟袍，华贵无比，让人一看就奢侈无度：“哥，你平时也小心些，不可太过招摇，我得宠才多久，又冒出来一个青楼舞姬，皇上的心思最难猜测，你看先前皇上不是说方家罪不容诛吗？又为何轻纵了方慈，我真搞不懂……”

“那还用说，皇上还是看重五阿哥呗，赶尽杀绝，恐伤了父子情分，唉，牢里那边消息说，布彦这个软骨头快顶不住了，他要是供出来……”晏成不寒而栗：“那就全完了。”

晏莹道：“先前五阿哥的牢房围得像铁桶一般，这时想必会松懈一些，趁早解决了布彦和庄有恭，省的夜长梦多，突生变故，就算杀不成，传个话进去也是好的，警告他们，家眷都在我们手里，敢胡乱攀扯，就是不要全家人的命。”

她轻飘飘的几句话，全然不在乎里头含了多少人命。

晏唯叹了口气，呆呆的看着桌上精巧的桃酥，垂头不语。

“只要方慈活着，五阿哥还得找她，我们的努力就全白费了，”晏成拍桌恨恨道：“这个祸害，必须除掉！”

晏莹着意看了一眼晏唯：“小弟，你说呢？”

晏唯有点紧张，面上却轻描淡写：“皇上说留她性命，要是她出了事，我们家首当其冲，再说五阿哥的侍卫寸步不离的保护她，怕是不能轻易得手。”

晏成道：“咱不还有个内应吗？听说方慈敬林氏如母……”

晏莹摆手否决：“那林氏色厉内荏，偷个账册已是勉强，杀人她是万万不敢的，让她去做，万一被反手拿下，麻烦就大了，再者她苦苦恳求回来，思儿心切，恐怕不会再安心替我们做事了。”

“那便让她赶紧回来，按在晏府，”晏成感慨道：“当初那本账册被方之航施计抢去，爹才决心要除了他，我们翻遍整个方府都没找到，就怕落到五阿哥手里，幸而五阿哥自找死路，触了霉头，不然林氏哪能容易得手？不过……”他颇为不解：“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五阿哥再看不惯皇上的行径，也不会在这时候进言啊，惹怒了皇上，他怎么为方家翻案？难道他有什么后手？”

晏莹习惯性的拿帕子为晏唯擦了擦嘴边碎糕屑，边说道：“我打听了，太后曾托令贵妃带话给五阿哥，皇上若有此等风流韵事，妃嫔避嫌规劝不便，大臣面见皇上不易，便要他出头提醒，五阿哥一向孝顺，又懂得顾全大局，国事为重，与皇上的千古名节相比，方家的事又算什么？”

她想起传闻中永琪惹怒皇上的话，一度暗暗赞佩，此时忽然有一丝快慰和侥幸，心想也许五阿哥只是同情方之航，不满文字狱，方慈不过是他的寄托而已，他根本没有那么爱她，他本就是一个至情至性、心系天下的人呐！

晏成沉吟片刻道：“我们斗了那么久，五阿哥绝不会在最后关头冒险，他一定有什么计划，父亲也是这个意思，让你多留意宫里的动向。”

晏莹亦站起身来踱步，仔细回味每一个细节：“林氏传信说方慈整日以泪洗面，五阿哥真有计划她至于这么着急吗？再说南行在即，他现在人被软禁着，谁替他在外面做事？福尔康？紫薇格格？晴格格……不，他们在皇上面前说话不顶用，”她想来有此能耐的也只有得宠妃嫔，嘉贵妃早因自家侄女的事儿恼了五阿哥，灵光一闪：“对……令贵妃！难道是令贵妃在帮他？这福尔康可是令贵妃的外甥啊，她没有皇子，扶携五阿哥也是顺理成章啊！”

晏唯默默听了半晌，懒得吭气，这时冷笑着插嘴道：“她若真想扶携五阿哥，还会纵容五阿哥劝谏皇上吗？”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晏莹，她冷静道：“也对，令贵妃面上是和和气气的，谁都不得罪，可我看来，她比那咋咋呼呼的嘉贵妃厉害去了，从宫女包衣到如今盛宠贵妃，四两拨千斤的打压的皇后抬不起头，外面提起来还都是贤名，哪是个简单人物？她让外甥亲近只是条退路，日后她有自己的儿子，巴不得五阿哥失宠呢，不害五阿哥就不错了，帮五阿哥趟咱们家这浑水实在说不过去。”

晏成问道：“若她为了除去你呢？”

“我再得宠，再棘手也是后宫女人的事，她资历深，又有协理六宫的大权，做什么不能防我，但五阿哥事关立褚，前朝的事，可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晏莹越想越可怕：“保不齐五阿哥去劝说就是她撺掇的。”

晏成提醒道：“妹妹你得让那个舞姬多有方便，继续迷惑皇上，她越称心，皇上越不会原谅五阿哥，五阿哥没有母妃撑腰，一旦失了圣意，就是个浮萍，任他有什么计划，都免不了要靠圣宠，只要圣上继续恼他，我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待到运河竣工之日，圣驾一走，我们就算熬过这一阵子了，再寻机杀了庄有恭和布彦，哪怕日后五阿哥再起势，要追查此案，尽推到他们身上，已是死无对证了。”

晏莹点头，担忧道：“眼下为五阿哥求情者甚多，我就怕期间皇上一个心软，让他翻过身来，这个方慈一定要想办法解决，不过依我看，杀不得，她要是死了，你们瞧吧，五阿哥绝不与我们善了，非得拼个鱼死网破，可她要是活着，五阿哥又总能寻到她，还是不会放过我们，除非是方慈自个儿不想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