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岁已幕4

徐殷没有死，傅珑悦的剑偏了几分，也浅了几分，身体养好了，徐家权当无事发生，宛如傅珑悦从未来过。

珑悦也没有死，被傅家的人带了回去，一时也没有了消息。徐家众人皆纳闷，怎么傅家没来找事儿，大伙儿想着那弃妇的伤是自个捅的，徐殷也被她伤了，没找他们傅家理论已是不错了。徐家这几年顺风顺水的，江湖上也有人捧脚拍马屁，说话的底气也硬了几分，总感觉若是打起来自个也能与傅家拼个鱼死网破。

过了半月有余，徐殷的身体彻底好了，这时傅家按例举行了比试大会，徐殷虽有些不太想去，但是家中长辈道语好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再说怕他傅家什么，不过是弃妇罢了。

是她傅珑悦休的我啊。徐殷心中想道。

在那比试大会上，徐殷输给位蒙面姑娘，她穿着茜衣立于风中，珮环泠泠，身姿仙卓。他又想起了傅珑悦，傅珑悦总是在他后头跟着他，喊他名字，问他去哪儿，但他从来不搭理她。

那位蒙面姑娘不说话，也不自报姓名，徐殷问：“姑娘好功夫，敢问姑娘姓名？”

“傅珑悦。”那姑娘摘下面纱，徐殷仿若隔世，但看傅珑悦的神情，却好似不认识他般。

从未认识他，她双目清澈，面容姣好，还是那粒悬于天际的星辰。

这时后头来了一人，喊了一声，“悦悦。”

傅珑悦回头应答，莞尔嫣然。“尔明哥哥，你也来了。”

那来者中原鼎足方门的方尔明，徐殷抱拳致意以示礼全。

方尔明没搭理徐殷，只点了点傅珑悦的额头，向她眨眨眼，道：“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在后头，你去看看。”

傅珑悦一声欢呼，笑着跑了出去。方尔明待傅珑悦走后，温润得体的神色瞬时阴翳暗沉，眼眉间暗波汹涌，深藏着一片巨海吞鲸，他眉头紧皱，道：“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徐家是怎么对待悦悦的。”

徐殷眼底一片恍惚，问：“她是不记得我了吗？”

“是的，她忘记了你。”方尔明咬着牙道，“如果没有你，四年前与她成亲的就是我，我会把她当成我的掌中明月般爱护，她会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但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真的以为我们真的不知道吗？不知道你们这四年来，怎么的冷落她、欺负她、苛待她？”

“只是她在阻拦着，一直说对不起你们，她会好好弥补，她会让你爱上她，她会过得很快乐。”方尔明真的很难过，他无法再想起刚刚接回傅珑悦之时，她满身的血，仍说着：“徐殷，我不爱你了。”

不爱了，仿佛是咒语一般，让自己不得不信服。

半月前，方尔明收到飞鸽传书，傅珑悦出了事。他连忙赶往傅家，最终晚了一步，当他看到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她，他既恨又怨，而傅珑悦紧紧抓着他的袖子，眸子里破碎的光，“徐殷，我不爱你了。”

傅珑悦身上的伤好了，可她自己不愿意醒过来，一直昏迷着，在梦中沉溺就此过着一生。

人世不堪醒，人世不堪醒啊。

方尔明没法，央了傅家老主君，携带傅珑悦去找顾琅琅。

顾琅琅有时候也会在想，她明知道方尔明心里没有她，她为何执迷不悟？这世上总有千般的好，她眼里的这方月海星河，唯有其方尔明一人之明光。

顾琅琅抱着她的青弦凤尾琴，从淅沥沥的细雨中走了出来，竹动风叶，浓厚的雨云不断地在郁结，如晶珠银线的雨滴落了下来，顿时竹林水居宛如渲染浓墨般的纸上丹青。

方尔明抱着已毫无知觉的傅珑悦初次登门，彼时天光曙初彻，竹林中清风徐徐，他一身倦色尘染袖，怀中的一抹茜色却安然无恙，想必是得到最好的照顾。

他两眼发红，跟琅琅说：“救救她，我求求你。”

琅琅站在水云居前，身后是芦蓬小居，养了一池的荷花，方正小荷尖尖角。她不由一笑，斜觑了他一眼，道：“方尔明，你求我？”

“你为了傅珑悦，你求我？”她抱着琴的手紧紧按着琴身，仿佛都要划出痕迹来，可怜这上好的梓木。

在方尔明去找傅珑悦时候她就离开了方家，没回药宗，一个人待在水云居，弹弹琴，练练剑，写写药方，写好的药方就飞鸽送给顾瑄，顾瑄喜欢她写的字，说她的字有孤芳傲骨，冷峻得宛如绝壁冰花。

但今时今日，方尔明在她离去那么久后第一次登门，居然是这般落魄模样，哪里是她爱的方尔明啊，他还是带着他的悦悦来的，他第一次求她，救救他的心上人。

“你去找顾瑄，这个人，我不救。”顾琅琅眼底一片冰霜，是方尔明从未见过的漠色。

“顾瑄云游四方，我根本找不到他，我求求你，救救悦悦！”方尔明鬓间的发丝都落了下来，琅琅瞥一眼之下，发觉他的手臂也尽是伤痕。

“求我？那你跪下。”她听到自己的心在裂开，仿佛听到有人在她的心底竭嘶底里地哭喊。

“噗通！”一声，方尔明瞬间双膝及地，眼底渴求地望着琅琅。琅琅顿时泪流满面，“好啊，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父母，你为了她都肯下跪求我，方尔明你……。”

她一边落泪一边咬着牙说。

说完，她旋身进了水云居，背着他们道，“进来吧，我救她。”

竹影摇曳，恍然间，方晴了，半壁弦月悄悄挂了竹梢。

顾琅琅给她喂下了忘情丹，她若要醒来，便是忘却前尘往事，无牵无挂，人世方正好。琅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她知道方尔明真的很爱傅珑悦，因为方尔明，关于傅珑悦的事她都知道，只有傅珑悦忘记了前尘往事，方尔明或许能圆了终身夙愿，而她命有孤骨，余生飘零。

她推开了水云居的门，檐上铃铛轻动，月光洒在庭前荷塘上，菡萏含苞，若至夏日必是满庭芬芳。她又想起许多年前方尔明跟她说过，“我最爱荷花了，若有一日空闲，我带你去看看荷花。”但是因为傅珑悦喜桃，方尔明的堂前都种满桃花。

今日的傅珑悦，是未遇到徐殷的傅珑悦。

“傅家对我们做了什么你怎么能体会，如果不是她要嫁给我，我徐家怎么会平白受辱？她就是我的噩梦！”徐殷闭着眼，也不甘示弱地回道。

方尔明一步一步退后，指着他，道，“好啊，你是以为你们徐家这几年过得不错觉得自个有骨气了是吧，如果你不是傅家女婿，如果不是傅珑悦替你周旋，你以为你是谁？”方尔明看着他，狞笑一声，眼底彻底冷了。“等着吧，徐殷。你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那时三月十六日，傅方两家的桃花都开了，纷然一大片。

傅珑悦嫁给方尔明。

琅琅早早听闻了这则江湖轶事，她早已收拾了行装，抱着她的青弦凤尾琴，琴中怀着她的青玉剑，拂一拂风月意，拭去半壁月光，填去那塘荷花，没想到顾瑄来了，他依旧穿着干净合适的衣裳，腰上配着一枚玉佩，他急匆匆地赶来，说方傅两家把徐殷一家都杀了，无一活口，而傅珑悦却在对拜天地之时上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徐家灭门，无一活口”，忽地惊风袭来，漫天花雨，傅珑悦摘下红盖头，满脸泪水，她望着方尔明道。

“那我可要跳下来了，你千万要接住我。”

琅琅手一软“咣当”把怀中的琴剑都摔了，她也不顾顾瑄了，快马加鞭就往方家跑。方家布置的喜事排场还未卸下，桃花灼灼，天大的喜事。顾琅琅找到方尔明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失去了魂魄，呆呆地跪坐在花树下，怀里抱着一件茜色衣裳。

“尔明。”琅琅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方尔明抬起头看她，她看到他灰暗的神色，抱着他放声大哭，方尔明也流下了泪，跟两个小孩儿似的抱头痛哭。

“好好地活下去，求求你。”琅琅一面哭一面抽噎道，“求求你，傅珑悦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你也从来没有爱过我。

彩霞烧及人间，三月桃花天。

琅琅还是走了，顾瑄亲自来接的她，她送了方尔明一朵荷花，就抱着她的琴剑，从方尔明的人生中离去了。

“琅琅，这次我来接你。”顾瑄抱着一副雨落残荷的画卷，笑得极温柔，细雨斜风，暮春将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