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矜（三）

要救一个人往往束手无策，可要害一个人，又何止有千百种方法。

他虽很不愉快，但身为一门之主却也有。不能像金凌这种小子那般冲动，自从清河聂氏衰落之后。如今四大世家里，兰陵金氏，姑苏蓝氏。两家由于家族私交甚笃，本来就甚为亲近。他独立把持云梦江氏，而青丘白氏身为一名隐身世家，当然也不参与这世间的混乱，却又和各家都保持相对不错的关系。可以说这四家之中，唯有云梦江氏处于独立状态。

含光君蓝忘机是威望甚高的仙门名士，其兄长泽芜君，蓝曦臣则是姑苏蓝氏的家主。兄弟二人一向和睦，能不撕破脸，最好不要撕破脸皮。

再来江澄的佩剑“三毒”与蓝忘机的佩剑“避尘”从未正式交锋过。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他虽有这枚家传宝戒“紫电”在手，蓝忘机那把“忘机”琴，却有赫赫威名。江澄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落于下风，没有十成把握。他不考虑和蓝忘机动手。

江澄慢慢收回了磨挲那枚戒指的左手，看来蓝忘机已打定主意要插手此事，他在做恶人也不方便。暂且记下这一笔，将成做出权衡，转头见金凌仍愤愤捂嘴，道

江晚吟（江澄）含光君要罚你，你就受他这一回管教吧，能管到别家小辈的头上，也是不容易。

他语气嘲讽，也不知是在嘲讽谁，蓝忘机从不呈口舌之快。听若未闻。江澄话中带刺又是一转。

江晚吟（江澄）还站着干什么？等着猎物自己撞过来插到你的剑上?今天你要是拿不下这大梵山里的东西，今后就不必来找我了。

金凌狠狠瞪了魏无羡一眼。却不敢去瞪，罚他禁言的蓝忘机收剑入鞘。对两位长辈施了礼持躬退下。蓝思追道。

蓝思追（蓝苑）江宗主，所毁缚仙网，姑苏蓝氏自会如数奉还。

江澄冷笑道。

江晚吟（江澄）不必。

选了相反的方向，信步下山，身后客卿噤声跟上，愁眉苦脸，心知回去免不了一通责罚。

等他们身影消失，蓝景仪道

蓝景仪这江宗主怎么这样！

说完才想起蓝家家教是背后不可语人是非，吓得看了含光君一眼。闭嘴缩回。蓝思追对魏无羡和白娉婷浅浅一笑，道。

蓝思追（蓝苑）莫公子，阿莲姑娘。我们又见面啦！

白娉婷笑了笑。而魏无羡扯扯嘴角。蓝忘机却开口了，指令简洁明了，词藻毫不华丽。

蓝忘机（蓝湛）去做事。

数名小辈这才想起，来大梵山是做什么的，收起其他心思，恭恭敬敬等其他教会。片刻之后，蓝忘机又道。

蓝忘机（蓝湛）尽力而为，不可逞强。

这声音又低又磁，若是靠得近了，定要听得人心尖发颤。众小辈规规矩矩应是，不敢多留，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白娉婷则心里想着。

白娉婷（白筱）[江澄和蓝湛，果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连对晚辈的一句叮嘱都截然相反。]

白娉婷正想着，忽见蓝忘机向她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她忍不住微微一愣。

蓝忘机这人，从年少起便一本正经的令人牙疼。严肃死板，仿佛从来没有过活泼的时候。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对于魏无羡修鬼道一是几不认可，更何况还带这白娉婷，可对白娉婷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魏无羡就不同了，总是处处针对他。

蓝思追应该早已告知过蓝忘机，他们在莫家庄的可疑行径。确仍然对她点头致意，想来是谢他们为蓝家小辈解困。白娉婷当即不假思索地还了一礼，再抬头时蓝忘机背影已消失。

魏无羡顿了顿

魏无羡（魏婴）走吧，下山去。

白娉婷（白筱）嗯。

他们转身朝山下走去。

无论大梵山里是什么猎物，他们都不能要了。

魏无羡和谁抢，也不会和金凌抢。

竟然是金凌。

兰陵金氏族中那么多子弟，他实在是没想到。遇到的恰恰是金凌。连白娉婷都没有想过这件事。

若魏无羡知道，又怎会嘲讽金凌“有娘生没娘养。”如果是别人对金凌说这句话，他定会教这人领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可是这么说的竟然是他自己。

白娉婷也并没有打扰他，思考问题。自己也不好说什么。

静立片刻，魏无羡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这一耳光甚是响亮，用力右脸热辣辣的。还要给自己一耳光时，白娉婷拉住了他。

白娉婷（白筱）你这又是何苦呢？

魏无羡（魏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我太对不起你们了。

魏无羡想到这里，不禁哭了起来。

他也只敢在白娉婷和师姐面前这样哭。可世人谁知心狠手辣的夷陵老祖魏无羡，也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啊！

白娉婷抱住了他。安慰起来。

白娉婷（白筱）早已是物是人非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并没有怪你。

白娉婷（白筱）也从未怪过你。

白娉婷（白筱）我你是有你自己的苦衷的。我只是怪你当初狠心丢下我。现在终于找到了。就不要离开了。

魏无羡（魏婴）嗯

忽然，一旁灌木丛一番窸窸窣窣，魏无羡瞥眼，间冒出颗花驴头，垂下手。魏无羡擦干眼泪。这次，那头驴子却主动蹭了过来，魏无羡扯了扯它的长耳朵，苦笑道。

魏无羡（魏婴）你要英雄救美，却让我们去见义为勇为。

白娉婷（白筱）魏无羡，不许欺负小苹果。

魏无羡（魏婴）好好好，听你的。

花驴子正哼哼唧唧，山坡尽头却迎面走上来一拨修士。

四百多张缚仙网被蓝忘机，一剑飞山近数斩了之后，原先那些在佛脚镇上踌躇的修士都重新拥了上来，这群人都算是金凌的对手，魏无羡思索着要不要把他们打下去，想了想还是默默让开了道。

这群服色混杂的各家子弟边走边抱怨。“这个金小公子，金家和江家都这样惯着，他小小年纪变这么霸道跋扈。日后若是让他接掌了，兰陵金氏还不得翻天，到时候咱们都别活了。”

魏无羡和白娉婷放缓脚步。

一名心软的女修叹道。

“怎能不惯他宠他?那么小便父母双亡。”

“师妹，话可不能这么说，父母双亡又如何？世上父母双亡的人多了去了，如果人人都像他这般德行，那还得了。”

“要说魏无羡也真下得去手，金凌的母亲可是江澄的亲姐姐啊！一手把他带大的师姐。”

“江厌离也是冤，带出这么个白眼狼。金子轩更是惨，就因为跟魏无羡以前有点儿过节，就落得这么个下场。”

“魏无羡怎么跟谁都有过节？”

“可不是嘛。那青丘白氏的木兮君更不是眼瞎，看上他了。非得跟着他修习鬼道，虽说没有参与修习，却一直跟着他，他到好还不是杀了她的师姐。”

“除了他养的那批疯狗，你还听说他跟谁关系好了？仇家遍地，天怒人怨，连和含光君都是相看两厌，水火不容。”

“说起来，今天多亏了含光君……”

走了一阵，会有淙淙溪水之声流入白聘婷耳中。

白娉婷（白筱）听，有水声。这是来时不曾听到的。

魏无羡（魏婴）我们走错下山的路了。

魏无羡这才发觉他们走错了路，岔到另一条道上走了。

牵着驴子，他们来到溪水之边，月上梢头，西岸上空无枝叶遮挡，溪水中破裂着白霜。倒影里魏无羡看到了一张随着水流变幻莫测的脸。

他狠狠一掌拍在水上，打散了这滑稽可笑的面容，抬起湿淋淋的手掌，就着溪水，几把抹去了粉饰。

水中倒映出来的是一个俊秀的青年。干净的仿佛被月色洗练过。舒眉朗目，唇角微弯。可垂首凝然注视自己时。眼睫上住着的水珠却如泪水一般不往下坠。

白娉婷（白筱）[这是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不是曾翻天覆地血雨腥风的夷陵老祖魏无羡。]

白娉婷拿起手帕。轻轻地帮魏无羡擦去脸上的水渍，和泪水。

待擦干净之后，魏无羡抓住了白聘婷的手臂。

魏无羡（魏婴）木兮君，你不爱笑了！

白娉婷（白筱）有吗？

魏无羡不在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白娉婷，心中有说不尽的心酸。

并非无法承受旁人的言语攻击，毕竟当初作出选择时。就已无比清楚今后将面对的是什么道路心中。早已自警

魏无羡（魏婴）明知不可而为之。云梦江氏的家训啊！

白娉婷（白筱）只是自以为心若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魏无羡（魏婴）知己呀！

白娉婷（白筱）其实，你我都一样。

小花驴似乎知道他们此刻心情不好，难得没有不耐烦地大叫。安静了片刻，甩尾而去，魏无羡和白聘婷坐在溪边，无所反应，花驴回头看看，撅了撅蹄子。魏无羡和白娉婷仍是不理，继续谈论。花驴只的欣欣然回来，用牙齿咬住魏无羡的衣襟，拉拉扯扯。

走也可，不走也可。既然都用咬的了，魏无羡便拉起白娉婷跟它走了，花驴子将他们带到几棵树下，绕着一块草地打转。草丛里竟卧着一只乾坤袋，上方悬着一张破裂的金网，定是哪个倒霉修士挣脱时落下的。魏无羡捡起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杂七杂八物件不少，药酒葫芦，符箓，照妖小镜，等等。

掏了一会儿，随手抓出一张符箓，手上忽然蹿起一团火焰。

烧起来的是一张燃阴符，顾名思义，以阴气为燃料，遇因其自动起火，阴气越盛，燃烧越旺，它一被取出便烧起，说明离魏无羡不远处就有阴灵。

白娉婷（白筱）有阴灵！?

一见火光白娉婷，凝神戒备。

魏无羡举着它，试探方位。转到东边时，火势微弱下去。转到西边，火苗猛地蹿起。他朝那边走了几步，便见一个白色的骷髅身影出现在一棵树下。

白娉婷也随着他跟了过来。

那符纸烧完，余烬从他指尖落下。一位老者背对着他们，正发出嘀嘀咕咕的声音。

魏无羡缓缓靠近那老者，口里嘀咕的话清晰了起来。

“疼啊，疼啊！”

魏无羡（魏婴）哪里疼？

“头啊头！我的头！”

魏无羡（魏婴）我看看。

那位老者转身，触目惊心的画面。浮现在白娉婷的眼前。

看到那位老者额头上的一个血红大洞，这是一只死魂。多半是被人用凶器砸头谋杀致死，他身上穿着寿衣材料和做工都上佳，说明已被好好入殓安葬。而不是活人丢失的生魂。

白娉婷（白筱）可是这座大梵山上，绝不应该有这样的死魂出现。

魏无羡（魏婴）不妙。

魏无羡想不通这不合理之处。但总觉得哪里不好。把白娉婷抱到驴背上，自己也坐了上去。拍了它一掌。喝了一声。策动它朝金凌等人入山的方向追去。

古坟附近有不少修士在徘徊，意在守株待兔。有人大胆举着召阴旗，却只招来了一群哭天抢地的阴灵。魏无羡勒住缰绳，扫视一圈，朗声问道。

魏无羡（魏婴）劳驾，搭一句。金家和蓝家那么几位小公子到哪里去了？

“他们离开此地，去天女祠了”洗了脸果然就有人搭理了。一名修士答道

白娉婷（白筱）天女祠?

那一家乡下散户听说缚仙网尽数被破之后又悄悄溜了上来，也在夜巡的队伍之中。那中年男子瞧这人衣服和那头呲牙驴子还有那女子，像是刚才救了他们的那个疯子，颇为尴尬，假装无事。那名圆脸少女却指路给他们。“那边是这山上的一个石窟神祠。”

白娉婷（白筱）神祠里供的是哪路神仙？

“好，好像是一尊天然的天女石神像。”

白娉婷（白筱）多谢！

他们当即十万火急的朝天女祠方向奔去。

魏无羡（魏婴）懒汉娶亲，天雷劈棺，被豺狼咬死的未婚夫，父女先后失魂，华丽的寿衣……如同一颗一颗珠子被串联成一条完整的珠链。难怪风斜盘指不出方向，招阴旗更不会起作用。他们都小看了这座大梵山里的东西。

白娉婷（白筱）没错，它根本不是他们所以为的东西。

那边蓝思追等人在古坟堆探究无果，早已转到了天女祠寻找线索。

大梵山中，除了世代佛脚镇镇民的祖坟，还有一座天女祠，祠中供奉着的并非佛祖。亦非观音，而是一尊“舞天女。”

数百年前，佛脚镇一猎户入深山，发现了石窟中一块儿奇石，近丈高，天然所成，竟极类人像，四肢俱全，做舞动之姿。更妙的是，石像头部五官依稀可辨，乃是一名微笑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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