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飞鴻（2）

是夜，月当空。

也不知到底是過了多久，她先一步醒了過來，是被落在面上的雨點給砸醒的。醒來才發現此時天已經全黑了。她睜著惺忪的眼，感覺仿佛做了個夢——雲大哥！她伸手一摸，便已觸到身邊的一隻胳膊，卻是觸感冰涼，不由地心中一驚，手猛地縮了回來。趕緊跪爬著過去，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他的面上，幾乎是屏住呼吸去感受他的鼻息，略鬆了一口氣，接著又捏住他的腕脈，脈搏雖然有些弱，總算還是平穩的。

想了想，她伸手推了推身邊的人，并呼喚著，回應她的只有山中陣陣的回音。她半蹲著身子，一隻手攔過他的肩和手，另一隻手用力扶起他，卻立時感到他後背的一片濡濕，收回手，看到的是自己滿手的紅。于是，剛剛放下的心不由地一骇又是一揪，就著目力，待得仔細看去，只見他白衫的後面早已被血染得一片刺目的殷紅，有的地方的血早已經乾涸，而有的地方依舊在緩緩向外滲著。

難怪他身體這麼涼，原是失了這麼多的血！還是為自己！

思及此，她又是心痛又是懊惱，原想著就算不能幫他，至少可以陪著他一同赴死，誰想竟還拖累了他。若非是爲了自己，他何苦刻意地選擇這樣的方式落地，何苦需要承受兩個人的力道，又怎會受此重傷。如此想著，她不由地狠狠地拍著自己的頭，淚水迅速地漫上了眼眶。

她咬了咬牙，將淚水逼了回去，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緞帶，暫時先扎住了他的傷口，并再次用力架起云瀟瀟，這次更加小心地繞過了他的傷處，將他負在肩上，一步步地走下去。他是自己敬佩的人，曾經武功卓絕，如今被自己背在背上，遠沒有自己想像得那麼重。

方此时的山洞之中。

夜裡更深露重，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遮風之處，打著了火，她輕輕放下他。此時他的衣衫早已濕透，血跡亦被暈染開去。她小心翼翼地解開他的衣衫，入眼的便是觸目驚心的血色傷痕，有的被雨水沖開了，傷口卻露出更加悚人的白。她忍不住捂住了口，抑住了險些脫口而出的呼聲，撕下了自己衣服的內襯，用顫抖著的雙手，為他裹住了傷口。

他一直是昏迷著的，就是在觸及背部的傷處時亦沒有醒來，只是下意識地鎖住了長眉，額上滲出了冷汗，身體微微顫動著。她看著，淚終還是忍不住滾滾而落，落到了她的手背上，也滴濺到了他的身上。

那一次，她頭一回體會到了夜長如歲的滋味。過了一夜，雨終於停了。

或許是由於背部有外傷的緣故，他一直持續高熱中，雙唇慘白燒起了泡，兩頰之上卻泛著病態的嫣紅，身體輕顫著，喃喃地低声叫着“冷”。

她看在眼中，急在心裡，先找來了一些稻草全部蓋在他的身上，接著又巴巴地跑出洞去撿了些柴草回來，趕緊用火去點，卻不知道柴草夜間被雨淋濕了，根本難以燃燒起來，反倒是熏出了嗆鼻的氣味。

“咳咳咳。”她忍不住偏過頭去，連連嗆咳，看著柴草無可奈何地跺了跺腳。

不知是被她的咳嗽聲吵醒，還是被柴草的氣味嗆醒，那邊的人微微動了動身體，依舊閉著雙目，但開口喚了聲——“水”。

哎，我怎麼這麼笨！她急忙衝出山洞，跑到不遠處的小河邊，四下環顧了一邊，匆匆之間，只得俯下身體，用自己的雙手掬起一捧，飛快地跑回洞中。將手中漏得所剩不多的一點水湊到他的口邊，他雙唇沾到了水，飲了幾口后，漸漸清醒，緩緩睜開雙目。

尚未抬頭，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襲沾滿了塵土的紫色裙衫，他收回目光，驚覺自己方才是如何飲水的，不由地立刻抬起頭來，看到的是一雙略顯疲憊卻滿是欣喜的俏眸，那雙眼睛的主人正激動地對自己說——“雲大哥，你終於醒過來了！”

看著她的笑容，聽著她的聲音，他下意識地動了下身體，背部便傳來一陣巨痛傳來，不止是背部，還有肋下，亦是立刻传来了一陣刺痛，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卻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看來自己是受傷不輕吧。

“姑娘，是你救了在下？”于是，他抬头看向她，定了定神，出言問道。

看著他依舊清亮卻滿是茫然迷惑的目光，聽著那陌生的稱呼，她臉上剛剛浮現出的笑容立時消失了，愣怔了半晌，她上前半步，俯下身，直視著他的雙目，焦聲問道：“雲大哥，你怎麼了？你、難道不記得我了嗎？”

“鳳凰？”他下意識地重複著，看著眼前的人，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一絲熟悉的感覺。不僅如此，他甚至想不出自己是誰。

“云大哥，你到底是怎麼了？！我是鳳凰啊。”

聽著面前女孩語帶哭腔，滿目的焦灼，他無可奈何地苦笑道：“在下恐怕是失去了記憶。不僅不記得姑娘是誰，連自己是誰現下也記不得了呢。”

“什麽？！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那你可還記得一日前發生的事情？可還記得自己是怎麼到了這裡？”

他依舊是搖了搖頭。

“那你還記得。。。姚雁？”她試探著說出了一個名字，聽名字是女子的吧，只是她的目中露出了幾分奇怪的神色——似有期待，又似惶然。

“姑娘，看樣子你認識在下，煩請先告訴在下，在下到底是誰。 姑娘你又是誰？”

“不錯，我們的確相識。”她似是漸漸緩了過來，走到一旁背倚著洞中山石坐下，仔細看了看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當真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嗎？哪怕這過去或許會帶給你一些痛苦的回憶，也許還會給你帶來一些麻煩。”

“一個不知道自己過去的人，是一個沒有歷史的人，一直沒有歷史的人；一個不敢面對自己的過去的人，又如何配擁有現在和未來呢？所以還是煩請姑娘不辭辛苦告知在下。”他亦望著她，笑得有些雲淡風輕。

“那好，我便告訴你。你，叫云瀟瀟，風雲的云，瀟湘的瀟，曾是燕山派的大弟子，有過一身傲人的武功。”她定定地望著他，一字一句道。

她這一講便是近兩個時辰，從他們的相識，一直講到他們墜崖，包括他與姚雁之間的情感等等，唯一的隱瞞何改變，只是將她捨身跳崖說成了不幸墜崖。

待到全數講完，已經快晌午時分了。

“姑娘，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男子又问道。

“我叫鳳凰，是蜻蜓的妹妹。”

“哦，那你也是風之山將軍的千金啦。”他垂眸沉吟片刻，微遲疑了一下，略揚起軒眉，继续問道：“不知我們是什麽關係？朋友嗎？”

“我們。。。。是朋友。” 大抵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她略一停頓，卻十分肯定地應道：“而且，是很好的朋友呐。”

“有勞你這兩日照顧我。”闻言，他笑了，他看著她，真誠地道謝。

“朋友之間何須言謝。雲大哥，你等著，我再去打點水來。”她亦回身衝他一笑，臉上雖還帶著塵土，衣衫也破舊了，卻嬌俏動人。

只是朋友了吗？就是“朋友”吧。她嘴上應著，已然轉過身去，心中浮起一片說不清的苦澀。

真的就只是朋友嗎？他望著她快步而去的背影，冥冥之中，仿佛有種道不明的奇怪感覺在心頭盤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