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姓白……

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浮现在脑海，幸好此时阿精被布条蒙着眼睛，才没让身边的人发现她在流泪。

阿精翻了个身，侧着身子缩在被子里，背对着他。那人起身收拾了床边处理完伤口还剩下的药材出了屋子，说是去给阿精煮点东西吃，补充体力。

听到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阿精才小声的躲在被子里抽咽起来。她作为白家的天使，却一意孤行去了八号当铺拯救莫飞，还连累韩诺和她一起被黑影囚禁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逃回来，能够作为平凡人活着已经知足，她实在不想与这黑白善恶的两股势力再有什么交集，至少在没见到韩诺前，她都要小心翼翼的活着，不能被人发现身份。

自那之后两天，阿精都是住在这里，也没有说要急着回家的话。那人也没管她，白天依旧上山去采些药材，早上出门前会给她留两个馒头当做午饭，而阿精白天就一个人蒙着眼睛在屋里摸瞎转悠。

这里应该是深山，白日里也没有什么人声，屋里除了床，家具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桌，一条桌腿还矮了半截，扶着有些左右晃动。屋门更是简单，直接就是两块木板拦着，连锁都没有一把。

阿精眼睛看不见，但在脑子里构思着屋子的模样，难道……这里只是个简易的茅草屋？

阿精没有离开的原因，也只是念及曾经的情分，想多留几天陪陪以前的“家人”。虽然不知道现在遇见的白家人是谁，但她以前见过的白家人，都长得一样，声音也一样，只是性格脾气截然不同。所以对阿精来说，是谁都没什么差别，反正都是白家的人……

第三天一早，阿精醒来后，那人就端着盆热水进来了，阿精还闻到一股酒精的味道。

“阿精，头还疼吗？”

阿精身形瘦小，乖巧的坐在床头，蒙着眼睛摇了摇头。

“那就好，眼皮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了，这样捂着不好。来，我给你拆掉。”

说着就动起手来拆她眼睛上的布条，这段长长的布条连带着她受伤的后脑勺一起包裹着，也不知用了什么药材，说是结痂前都不用换，所以一直没拆下来。现在问她投还疼不疼，其实是怕拆布条的时候扯到伤口，谁知道布条有没有同肉粘连在一起，所以他带来了酒精消毒。

这几天都没拆开看，他就知道伤口结痂了，而且还弄来了酒精这种东西，现在是十九世纪初，估计国外也才开始大量生产酒精医用，并没有那么快传入这边，这酒精肯定花了大价钱吧……但阿精什么都没问，毕竟她清楚白家的能力以及宗旨。

布条一圈一圈拆掉，和血肉粘连的地方也消毒后慢慢揭开，阿精闭着眼睛等待着，那人给她处理完伤口，又用粗毛巾浸了温水帮她擦干净脸和手，才叫她试着睁开眼睛。

结痂的伤口还有些钝钝的疼痛，阿精缓缓抬起眼皮，入眼处是一片模糊的重影，什么都看不大真切。但身边的人即使看不清面容，她还是能想象出他曾经的模样。

阿精垂下眼眸，放空情绪，白家人都有读取别人思想的能力，这几天相处阿精也没敢胡思乱想什么，所以并未引人怀疑。

时过正午，太阳比较暖和，经过这几个时辰的适应，阿精的视力基本恢复如初。那人去给山下老赵家送止咳的药材了，临走前阿精央求着他帮忙写了封信寄给韩诺，信中寥寥数字，只交代了一个详细地址，落款是她的名字。见信如见人，这也算是给韩诺报个平安，如果能收到回信自是最好，说明韩诺也平平安安，可以消解一些对他的思念。

那人出门前阿精已经与他告别过了，阿精拒绝了他相送回家的好意，这块地形阿精熟悉，约莫一个时辰就能到家。

这屋子虽然不是茅草屋，但也比茅草屋好不了多少，泥土砌的墙壁本就没有多牢固，还裂开了很大的缝隙，好在能挡一挡风雨。

阿精出了门，将两块木板合上，背起空空的竹篓走出了一段距离又回过头来看看，虽然他家徒四壁，屋里也没什么好让人惦记的东西，但那两块木板，典型的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阿精摇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背着竹篓扬长而去。既然知道他住这里，那以后报恩的机会也有。

一步步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身侧是遍野的良田，阳光明媚，微风正好。阿精把离别的愁绪一抛脑后，脸上尽是坚毅的神色，在外三天，回家免不了挨打，阿精现在的思想已经不是小孩，可以试着跟父母沟通下，说清楚事情的缘由，想必……爹娘应该不会这么不讲道理吧？

阿精一边前行一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心里盘算着怎么跟爹娘解释。在她身后，一阵黑雾在空中一晃而过，阿精却没注意到。

明明刚才还是大太阳，现在突然刮起了狂风，乌云也将天空遮住大半，阿精疑惑的抬头看天：“是要下雨了吗？”

滴雨未落，阿精却是突然摔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哈哈哈哈哈……找到你了！阿精！”

一阵黑雾中，有个看不清容貌的人影，身形在空中虚无缥缈，像是一段扭曲了空间的投影，只能看到一个黑暗的轮廓。

黑影宽袍大袖一挥，一些泛着金光的东西就从阿精身体缓缓飘出，汇聚成一小团“火苗”腾空漂浮在黑影面前。

黑影阴沉威严的声音响起：“哼！不自量力！真以为逃进时空轮回就能掌控命运？既然想重来，那我就成全你！”

话毕，黑影带着那团金色的“小火苗”消失了，他抽走的，是阿精对原来世界和韩诺的记忆，以及……韦若的学识。

阿精躺在地上昏睡了大约有一刻钟，天空又恢复了晴朗，微风轻拂，柔柔的吹动着她额前散落的碎发。

阿精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爬起身来在无人的小路上坐了一阵，她觉得脑袋空空的，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阿精回忆了一下，终于想清楚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那天她上山摘野菜，不小心跌进了一个深坑受了伤，被一个怪叔叔带回去养了几天，她现在是在回家的路上，而那个怪叔叔好像是去帮她寄信了。

寄信？寄给谁？阿精想破头皮也没想起来她为什么要给人寄信，信里的内容也不记得了，难道是寄给家里？可她家就在不远处……

阿精站起来，索性不想了，反正她也不会给谁寄信，而且她刚才晕倒了，说不定只是做了场梦，毕竟梦里的事情记不得也很正常。

阿精往前走去，手里拽着竹篓的一条背带，任由竹篓底部在路面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这么重的东西，她才懒得背。

到了村头，阿精偷偷摸摸的趁着没人看到溜到自家门口，双手扒着门框，身体躲在墙外，露出一双眼睛朝里面望去。她从来没有夜不归家过，平时犯了错都被爹爹拿着竹藤抽打，光是想起来那画面，她后背的旧伤都觉得有些隐隐泛疼。而这次三天没回家，不知道会不会被吊起来打个半死，总之……没有好下场！

阿精心情很是沉重，她不敢进去，又不想离开，虽然这个家并不温暖，但她离了家，就什么都不是，饿死在路边也没人收尸。

屋里传来一些声音，好像是在吵架，还摔了椅子。阿精心里更是害怕，她现在回去就是触霉头，指不定这些气都要撒在她身上。在屋里破口大骂的是她爹爹，被骂的肯定是她娘亲，有她在的时候，被骂的就是她，爹爹从来都喜欢骂她和娘亲，两个哥哥很少挨骂。

阿精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爹爹是在骂她，骂的还很难听，什么样伤人的话都说了，阿精的情绪也从最初的担忧害怕变成难过甚至是满心愤怒。因为在她爹爹眼里，她的性命还不如那个破竹篓和镰刀值钱！

她的亲爹，居然因为她带着竹篓和家里仅有的一把镰刀三天未归，就诅咒她死在外面……

重重的一脚，踢翻了竹篓，镰刀也飞出老远掉在地上，阿精捂着嘴在回来的路上狂奔，哽咽得发不出声音，喉咙像冒火一样疼得难受。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绝望，也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世界，真的没人要她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田埂间几条野狗发现了阿精奔跑的身影，大声咆哮着冲她飞快的扑来，本能反应脑子一片空白，阿精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野狗扑倒，一条腿被狠狠的撕咬着。疼痛感刚传来，阿精还没来得及哭，就发现另一条想要咬她脖颈的大黄狗弓着身子后退了几步，眼神警惕的盯着前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嘴里还在发出警告般的低吠。

咬住她小腿的那条狗也松了口，夹着尾巴退后了几步，眼神同样犀利的盯着前方。

她得救了！阿精飞快的翻身手脚并用的往前爬去，爬了几步，她愣住了，因为前方的……并不是人！

一个扭曲的黑影悬浮在空中，周围也是一片昏暗，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阿精能感受到在那片黑暗之中有一双冰冷透骨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那“人”好像是在等她过去。

身后是一群尖牙利齿的“野兽”等着将她啃食，前方是光天化日就敢现身作祟的鬼魅，前进亦或是后退，她都很怕。

小小的身体抖如骰子，阿精声音颤抖还带着哭腔跪在地上对着前方的黑影一个劲的猛磕头：“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可以救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黑影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身后那群野狗像是受了刺激般夹着尾巴慌乱的撒腿逃跑。

阿精惊吓过度，脸色苍白，小腿上几个深深地牙印还在往外流血，她脑门也磕破了，流出的血液沾了一些泥土。

刚才黑影救了她，只要她乖乖听话，这黑影应该会放过她吧？

又磕了几个头，阿精壮着胆子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黑影悬浮在空中狂笑了几声，才沉声说道：“你的灵魂偏向黑暗，而我选中了你！我要你成为第八号当铺的老板，生生世世为我打理第八号当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