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日里一场大雪还未融化，夜里也是天寒地冻。阿精蜷缩着身体，紧挨着哥哥。不大的木床上，挤着三个小孩，两个男孩卷着被子，阿精在最边上只能盖到一个被角。虽然衣服未脱，但本就不厚的棉褂子也不足以抵御冬天的寒冷。

家里屋子不多，爹娘一间，他们一间，如果不与哥哥抱团取暖，她就只能去睡厨房。

天寒地冻，身体本能的颤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轮明月当空高悬，撒下一地冰冷的月光，映在未来得及融化的积雪上面，寒意更甚。

阿精迷迷糊糊的不敢让自己睡过去，生怕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再也醒不过来。她有时候其实还挺佩服曾经的自己，不知道小时候那么艰苦的岁月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可能是之前不论在当铺还是白家，都有韩诺或者老白护着，没怎么吃过苦头，那一百多年里就像富家小姐一样娇生惯养的活着，以至于连生存的技能都快被忘记了。

“挤死了！”阿精的二哥比她大两岁，想要翻身却发现被人挤着，就骂了一句然后屁股一撅把阿精推下了床。

阿精掉到床下，后脑勺摔得生疼，眼冒金星的在地上躺了一阵子，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背靠床沿坐着。小小的身体紧缩成一团，双臂环抱住膝盖，把鼻子和下巴埋在膝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在寂静的寒夜里无声哭泣。

曾经她也是这样一天天熬过来的，现在重来一遍还是觉得日子过得异常艰辛，饥寒交迫乃是常事，被打被骂也是日常。也许是天使做久了，即便这些与她流着相同血液的人不爱她，她也想好好珍惜有他们在身边的每分每秒，她再也不想一个人熬过那漫长无尽的人生。

现在，她不是黑暗的魔鬼，也不是光明的天使，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要经历生老病死，要继续走过她曾经未走完的人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三月底，气温回暖了许多，春风吹过，嫩绿的柳条随风摆动着，像极了正在梳洗的俏姑娘。

阿精背着小竹篓上了山，在这万物复苏的季节里，总能挖到很多野菜，家里不富裕，食物非常紧缺，平时能吃到米饭的只有爹爹和两个哥哥，男人要干苦活累活比较辛苦，哥哥也在长身体需要多吃些，而她和母亲却只能喝喝清粥。

今天爹爹和娘亲下地干活了，家里没有多余的农具，阿精只带了一把镰刀，摘野菜的同时顺便打些猪草回家喂猪。

荠菜和蕨菜随处可见，偶尔还能找到一些春笋，阿精在竹篓里放了个很大的布袋，竹篓装猪草，布袋装野菜，到时候竹篓满了，布袋可以捆在上面压着，猪草就不会掉出来了。

山上有许多桑树，阿精抬头望着树上的果子，心里十分喜悦，桑椹四到六月就能成熟，到时候也不愁饿肚子了，只是想要摘下来，还得费一番功夫。

竹篓里装满了猪草，布袋里的野菜也够吃两三顿，心满意足的阿精，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伸手将布袋系紧，捆在竹篓上面。

阿精这段日子经常上山，打猪草的同时顺便摘些野菜，有时候下午还会上山一趟，拾些干柴和松枝回家生火煮饭。

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亲情温暖也不存在，但总胜过于漫无目的的待在那个狭小的玻璃罐里不见天日要强得多。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小小的肩膀背着大大的竹篓，镰刀柄竖着插在竹篓里面，阿精单手扶着树干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下坡。最近春雨阵阵，脚下泥土松软湿滑，容易摔跤。

“呲呲……”

一条蛇盘在树根处的草丛堆里，嘴里吐着长长的信子，抬着脑袋与阿精对视。阿精驻足蹙眉，看着挡住下山路口的不善者有些头疼。用手扶了扶背后的竹篓，轻叹了口气，阿精转身回过去一段路，准备从另一个路口下去。

这段山路陡峭，碎石子很多，又杂草丛生，看不清脚下的路。阿精一脚深一脚浅的试探着前行，万分谨慎，手里还捡了一根长棍拄着。刚迈出去几步，突然脚下泥土一软，阿精一脚踩空整个人摔了下去，背后的竹篓被树枝勾住脱离了身体。阿精跌进了一个狩猎的深坑陷进里，竹篓跟随着掉下，猪草没有散落，镰刀却迎面砸了下来，阿精本能的闭上眼睛，后脑勺就磕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昏了过去。

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阿精没有急着动弹，也不知道陷进里有没有狩猎夹之类的东西，眼睛上还有些疼痛感未消散，不知道是不是被镰刀割伤了。

“你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阿精愣了一下，是谁在身边？

阿精认真的感受了一下，她觉得睁不开眼睛，好像用布条包住了，但是周围的环境并不像深坑中那么潮湿，身上好像还盖着被子。阿精动了动手指，两指之间捏到了柔软的布料。

那么说来，她得救了？！

喜上心来，阿精本想点头回应，肩膀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

“别动，你磕破了头皮，扯到会疼。”

说话的是个男人，语气温柔，阿精确定，这声音她听过，非常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之前在罐子里待得太久，记忆一片混乱模糊，小时候的事情也不记得多少，周遭的邻居总会给她白眼和脸色，所以她也不怎么出门找人玩耍。那旁边的人，是村里的吗？

“谢谢你救了我。”这副瘦小的身躯没有几两肉，声音也有些稚嫩。

旁边的人轻笑了下，声音有些好听。

“我到山上采药，也只是碰巧路过，看到你躺在坑里，就把你捡了回来。”

阿精嘴角抽了抽，上山采药顺路捡个娃回来？她是个大活人，又不是物品，救了就是救了，又何必怕她困扰而特意改成“碰巧捡到”？她家虽然穷了点，身上穿的也破了点，但救命之恩还是要感恩和回报的。

“谢谢你……今日大恩来日必报！只是……还得麻烦你送我回家，爹娘还等着饭菜下锅呢！”

沉默了一阵子，那人的声音又响起，有些惆怅：“天黑了啊！你今晚就安心在这里留宿吧，我看你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回去肯定又要挨骂吧？”

阿精没有回答，她出门一天，天黑未归，挨骂是免不了的，也不知道她的家人会不会出来寻她……

身旁的人看穿了阿精的心事，但是没有拆穿她那渴望能成真几分，毕竟在这个需要靠男儿出卖力气干活的年代，女孩儿真的不受重视。

那人与阿精说了下她现在的情况，脑后磕在石头上破了些皮，眼睛被镰刀砸到，眼皮割了一道口子，好在不深，没伤到眼球。

所以，她还算幸运，虽然以后可能会留下一道伤疤，但至少不会瞎。

听着男人熟悉的声音，阿精大概判断了下年龄，她现在这副身躯9岁，那这男人应该可以做她长辈了吧……

“叔叔……我是村头的阿精，可以麻烦您跑一趟通知下爹爹来接我回家吗？”

“阿精？”男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大概是把他当成熟人了，随即展露笑颜，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低头柔声对阿精说道：“初次见面，你好，我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