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元一九零零年初，大地银装素裹，狂风夹杂着大雪纷飞落下。韩家大院朱门紧闭，墙头屋顶堆了厚厚的白雪，院内的矮树也被压弯了枝头。

屋檐下，丫鬟步履匆忙的前行，身上穿得有些单薄，端着汤药的手也冻得通红，呼出的气息形成一片白茫茫的水雾，转眼便消散在空气之中。

“吱呀——”

丫鬟小心的腾出一只手推开沉重的木门，进去后又转身把门带上。对坐在床边的妇人福了福身，才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

“夫人，药来了。”

“给我吧，你再去拿些糕点过来，需叫厨房热上一热。”妇人接过药碗，又吩咐了丫鬟一声。

“是！”丫鬟低头恭敬的应声退下。

“娘……我自己喝。”

床上躺着个孩童，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干裂。看妇人接过药碗，孩童就自顾自的爬起来坐好，腿上还盖着被子。

“你呀……是该学着自己喝药了！我儿终于长大了，总算是无需为娘操心了！”妇人样貌端庄，温良贤淑，语气也是极尽温柔。看着孩童坐在床头一副乖巧的模样，妇人轻笑着摇了摇头，将手里的药碗递了过去。

“当心烫，慢点喝！别吐出来，良药……”

“良药苦口利于病，孩儿会喝完，娘亲请放心。”

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孩童接了过去，妇人愣了一下，脣齿未露，却是笑魇如花的弯了几分眉眼。

孩童双手端着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慢点喝……别噎着！”妇人担忧的帮他顺着后背，语气有些焦急。

“娘，孩儿困了。”喝过药后，瘦小的身影又缩回被子里，就露出个脑袋在外面。

妇人轻笑了一声，回了句：“好，你睡吧。”就带着药碗起身出了门去，准备去吩咐刚才那丫头等少爷醒了再将糕点送来。

屋内，只剩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床顶飘动的帐幔发呆。

韩诺如今不过才十二岁，时间轴十年一度，他只有选择回到这个时候，才能改变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还记得与韵音结婚时，是西元一九零九年，他们的相识，更是在那之前。

几年，他还等得起，只是可怜了阿精，如今不知道在哪儿受苦。韩诺知道阿精家境贫寒，从小更是挨穷受饿。让韩诺十分后悔的是离别前难分难舍，只记得叮嘱阿精好好照顾自己，却忘了询问她家在何处。如今，只能等待阿精前来韩府找他。

阿精……应该会来找他的吧？

“韩通！”

“夫人有何吩咐？”老管家韩通正从前院回来，听到有人唤他，便微微躬身上前听从吩咐。

韩夫人温婉大方的站在屋檐下，脖颈处一圈毛领衬得她皮肤雪白。

韩夫人面带笑容望着他，柔声问道：“那姓陈的丫头可有消息了？”

看到韩通面色有些为难，韩夫人立马会意，笑着安慰了老管家几句，让他再多派几个人出去找找。

“夫人，可是这陈家村都踏遍了，真没有少爷所说的那个女娃娃啊！”韩通拧着眉毛，表情何止是为难，简直都要哭了。

“别急别急，姓陈，不一定就非得在陈家村呀，乡下地儿这么大，你挨个村儿去打听打听。”

韩夫人又耐心的安抚了几句，老管家终于领命退下了。

现在西洋玩意越来越流行，市中心还有一座教堂，年轻一辈比较容易接纳新鲜事物，西方信仰也在东方生根发芽，潜移默化下，收获了不少信徒。

虽然韩家信奉的并非天主，但多多少少也有些信仰，而韩诺从小就是无神论者，并不信神佛。

前些日子韩诺突发异样大病了一场昏迷许久，醒来后虽然发着高烧，但神智清醒思维敏捷，自那之后，韩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性格稳重言语老成，活像个小大人。

韩诺醒来后告诉他们，他在梦中经历了一场劫难，一个长得不算漂亮的女娃娃一直在他身边，陪他共渡难关。可以下地后，韩诺人生中第一次跪在蒲团上，对着观世音大士神像虔诚叩首，感谢神灵保佑。后来第二日，韩诺兴高采烈的告诉他们，晚上他又梦到那个女娃娃了，还问了她的名字。

女娃娃姓陈名精，家住乡下，脸上有块胎记。有了这些线索，找起人来也倒方便。

韩诺大病一场后感觉长大了许多，性子变得成熟稳重起来，韩夫人看在眼里，心里自然也是高兴。如若这是神灵的指示，韩诺和那个女娃娃真的有缘，等找到女娃娃后，韩家也该好生相待才是。

毕竟能得到神灵的指示，那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大雪过后，乡间田野覆盖了厚厚的积雪，一眼望去一片洁白，就好似铺了一地棉花。

某个村庄里，有几间破旧的房屋，四周有土砌的围墙，木门紧闭。两个小男孩手里拿着干枯的树枝一路欢闹着朝厨房跑去。

“阿精，红薯烤好了吗？”矮一点男孩进了厨房，毫不客气的扬起手中的树枝戳了戳蹲在灶台旁边取暖的小女孩。她身上裹着一件打了不少补丁的棉褂子，脚上没穿袜子，露着脚踝，鞋子又大又破，还湿乎乎的，整个人瑟瑟发抖的蜷缩着身子挤在灶台边烤火。

阿精九岁了，身形还是十分瘦小，因为常年挨饿受冻有些营养不良，凌乱的碎发遮住了脸上胎记一角，还有一大片延伸到了眼睛下面。

阿精低着头，用手里的火钳把埋在炭火里的红薯翻了个面，低声说道：“快烤好了，再等一会儿。”

“你快点！我都饿了！”小男孩又用树枝戳了戳阿精，才跟着哥哥出了厨房。

阿精抬起头，目光清澈的望着厨房外面，院子里一地白雪，还有一些深深浅浅的脚印，是她两个哥哥打闹时留下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从小就因为脸上的大片胎记而自卑，如今人生重新来过，她不得不变回曾经的自己，卑微，懦弱。

家还是这个家，人也还是这些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感受不到半点亲情。她生的不好看，爹爹不疼，娘亲不爱，外人更是嫌弃于她，连她两个未成年的哥哥，都只会欺负她。

身上穿的，是哥哥们不要了才给她的破褂子，吃的用的也都是哥哥们先吃先用，剩下的才能轮到她，甚至有时候宁愿毁了也不给她。

既要重来，就不能重蹈覆辙。她虽然身体是小孩儿，但思想已是成年人。阿精收起刚才胡思乱想时的难过和卑微，专心的烤起了红薯。

她回来这些日子，不是没想过要去找韩诺，只是……她伸手摸了摸脸上那块丑陋的胎记，又将心中的思念压下了些。她知道韩诺不会嫌弃她，她曾经丑陋的样子，无知的样子，贪婪的样子他都见过。而现在的她，是经历过风雨，也拥有学识的陈精。

往后的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区区一块胎记，也不在话下。再不济……她可以从美妆下手，研制一些遮暇的东西，死活不过面子功夫而已。

只要……不忘初心，不背承诺。

阿精没有急着去找韩诺，虽然韩诺不会嫌弃她，但韩诺现在有家人陪伴，阿精也才不过九岁，又不可能直接进了韩府。而阿精，也想趁现在多陪陪家人，虽然……他们未曾疼爱过她。

阿精记得几年后会有大荒，收成不好，还会饿死很多人，并且祸不单行，还闹起了瘟疫，她的家人，就是死在那个时候，从此，她便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如同一片随波漂流的浮萍。

她既然能够预知未来，那有些事情，她是否可以提前做些防范，试着改变命运前行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