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猛禽捕食阵

除了七针道长，孙诺并没有从其他途径获得袁崇焕下狱的消息，她见崇祯如此反应，已经明了，道：“我并不是为了自己。袁督师为人怎样不好说，他的能力如何我也没有资格评价，可在那寒冷的宁远城头，我至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早做好了以身许国的准备。这样的人，现在皇上的身边，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我还是那句话，皇上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要把天下人心聚集起来，而不是让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心寒。”

她见崇祯默然不语，继续道：“我知道你恨他，你讨厌弄权之辈，讨厌恃功而傲之辈。你更憎恨他利用你对他的依赖而为所欲为。可是皇上，现在不是你使性子的时候，您还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让天下归心。”

崇祯摇头，道：“不行，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可就只有这一件事不行。”

孙诺知依他的心性，此时若逼得太急，只怕连孙督师都得重新搭进去。营救袁崇焕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她小心的道：“那能否让我见上袁督师一面？”

崇祯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说高阳城急，需马上动身？”

孙诺道：“我去见他一面，谢过他辽东相助之情。”

崇祯冷笑，道：“相助之情，我怎么听说，他当初是想要了你的小命。”

孙诺突然想起高阳公误打误撞带援兵来永宁时提过皇上曾三番五次通过袁崇焕询问孙诺的消息，可都被他搪塞过去。那时的袁崇焕并不想孙诺活着离开辽东，而这恐怕也是皇上愤怒的原因之一。

孙诺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崇祯冷哼一声，道：“他仗着有战功，又远在辽东，飞扬跋扈，为所欲为。他擅杀大将毛文龙，之后没有任何的解释，纯为私人恩怨。他夸下海口，告知朕五年平辽，如今三年已过，辽东还是那个防御为主的局面，甚至比那更糟糕。”

孙诺心中清楚袁崇焕杀毛文龙真正的原因，但却不便明言，只能安抚道：“这些是他的错，可目前辽东需要他，只有他才制得住关宁铁骑那一帮人。”

崇祯这才回过神来，道：“抓他下狱这件事做得极为隐秘，你怎知道。”

孙诺略一思索，转移注意力，道：“抓他下狱是在我重返辽东之后，是时时刻刻在你身边那位女子给你出的主意？”

崇祯一听她提到传迎儿，顿时没了主意，踌躇道：“不是她的主意，她只是提醒了朕。”

孙诺知道崇祯不想多提传迎儿，她却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走，胡说道：“我只是怀疑，但没有足够的证据，我重返辽东后曾在河西小堡等地遇人追杀，我曾怀疑那位女子是幕后主谋。而我能逃出生天，也多亏了袁督师的帮助。此次，我只是想去看看他，谢过他的相助之情。”

孙诺一边讲，心中已是透亮，传迎儿的狠毒只怕并不止于此。关内围困高阳城，关外却利用枕边进言的机会这么短时间内拿下袁崇焕，是给后金长驱直入扫除障碍，还是步下其他什么计策。如果真是那样，高阳城不仅是目标，只怕京城也同样是目标。

崇祯绝对相信传迎儿对孙诺出手的事，也不由得相信因为袁崇焕的庇护，孙诺能逃得一条小命，传迎儿才借由他心中的嫌隙对袁崇焕下手。

他因传迎儿的事理亏，只好道：“朕许你去见他一面。”

孙诺将兵符，书信小心收着，让下人准备了些酒菜带着。临出门前却又返身回去再一次紧紧抱住崇祯，好一会才道：“我也想见孙督师一面，可以吗？”

崇祯点点头，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孙诺由人领着，提着酒菜，出了内室，穿过一座座宏大殿宇，又走上了几条阴暗的小巷子，走进了那熟悉又陌生的三天前早晨才被抱着走出的诏狱。那领头的太监径直朝里走，又穿过左右好几排低矮的牢房，才在一处牢房前停了下来，转过身满脸堆笑的，用迎客的手势向孙诺一抬手。

孙诺望了他一眼，只觉他颇为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跟着走了进去。

那太监一路走着，直到走到最为阴暗潮湿的牢房深处，才停了下来，用袖子嫌弃的擦了擦鼻子，又转过头来对着孙诺满脸堆笑的，道：“喏，就是这儿了。那奴婢就在外面等着姑娘，姑娘您请。”说罢说一招，让人开了牢房门，又满脸堆笑的退了出去。

孙诺抬眼望去，她眼前的袁崇焕比她想象中还要落寞，仅二十多天未见，胡须拉茬，落魄万分。头怂拉着，完全看不见以前的那股英气勃发的样子。

人不到落魄时，永远不知自己有多脆弱；也不到最艰难时，永远不知自己有多坚强。

思及此，她轻咳了一声。袁崇焕才从沉思中抬起头来，她径直走了进去，将酒菜放下，轻轻拿出两碟子菜，从一壶里倒出特别交待的热汤。再拿出一壶好酒，两个杯子，才抬起眼来看他，道：“牢房阴湿，先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去去寒吧。”

袁崇焕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变幻莫测，过了半响，才端起汤碗来，一饮而尽，长叹一声，道：“当日在宁远城头上，我可从未想过有今日今时之光景。”

孙诺强忍住泪水，为两个杯子添满了酒，道：“今日到此，不为他意。这第一杯，谢过当日督师不杀之恩。”

说罢一饮而尽。

袁崇焕又看了她一眼，端起酒杯也是一饮而尽，道：“莫再叫我督师，袁督师已经不复存在。”

孙诺又将两只酒杯添满了酒，道：“这第二杯，敬在辽东并肩作战的情谊。”

说罢又是一口干了。

袁崇焕道：“我那时要是知道你是个手可通天的小妮子，我就对你好点。”

说罢也是一大口喝下，却也呛得眼泪都快出来。

孙诺再次将酒杯添满，道：“这第三杯酒，我替大明敬你袁督师，替天下千千万万大明的子民敬你。”

一口饮下，将酒杯倒转，看着他。

袁崇焕小心端起这第三杯酒，可手抖得厉害，实在喝不下去。孙诺知他心里难过，却也知道事情已出，那被君王撕裂的心旁人就是说什么也都安慰不了他。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就干脆什么都不做，默默陪着他，哪怕一会儿也是好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袁崇焕才抖抖索索的将一杯酒喝了下去，这期间孙诺却不可自抑的泪流满面。

袁崇焕没有再看她，凄冷的道：“你知我不需你同情。”

孙诺擦干眼泪，道：“我来只是想陪陪你，代替高阳公看看你。你这一路押解进京，总有些耳目，可知高阳城中有危险，我得即刻赶去高阳城。等我回来了，可能也就十天，最多不过半月，我再来看你。”

她没有给袁崇焕任何的承诺，但袁崇焕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只要她回来，她就一定尽她所能的多方周旋，救他出去，也许，他的命运就能被改变。

他再一次看向她，这一次他注意到了，她那清澈的不带任何目的的眼神，那眼神他以前也见过，只不过他气势正盛时，选择性的忽略掉了。他盯了她许久，直到他确认眼前的这位不是敌人，而是可以信赖的战友时，他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悔自己如此识人不明。

孙诺见他的眼中从晦暗疑惑到笃定再重新燃起希望，她才会心一笑，刚起身准备离开，袁崇焕叫住了她。将手指用水沾湿了，快速的在桌上快速的画起来。他画了好一会，将水渍全擦去，道：“若围城的是孙得功等部，用此阵法，他必死无疑。”

孙诺半信半疑的看着他，虽说他们在辽东也算是老对手了，可从来也只是打成平手，再说此阵法如此简单，如何困得住孙得功这个老狐狸。

袁崇焕见她不信，道：“阵法虽然简单，可是行为有效，这阵法是我见猛禽捕食时演化而来，出手的契机非常重要。孙得功能够数百次的全身而退，是因为他有一个示警范围，这个示警范围进攻有，防御中也有，一旦有人进入示警范围，少则杀之，一旦真的形成威胁，他周围就会有人朝着四面八方乱跳乱冲。而在混乱中，就会由核心的一千骑兵中的二十四轻骑护着他突出重围。”

孙诺道：“是那为他训练一千骑兵的二十四轻骑。”

袁崇焕道：“正是。”

孙诺问道：“那平素护着他的十八死士呢？”

袁崇焕道：“那十八人会护着另一个人，一个乔装成孙得功的人，掩人耳目。”

孙诺奇道：“你可曾见过孙得功？”

袁崇焕摇头道：“没有，可我见过他的画像。那是我为了悬赏他的头颅，专门差人画的。我可以凭记忆画给你看。”

孙诺忙让狱卒拿纸笔来。袁崇焕挥笔泼墨，几笔勾勒，一张脸跃然纸上。

孙诺拿起那纸张，狐疑的看了半天，只觉此人相貌平平，扔在人群中绝对不值得多看一眼，如果没有这张纸，实在是难以辨认。

她将画着孙得功相貌的那张纸小心收好，站起身来，对袁崇焕一鞠到地，道：“多谢袁督师。”

袁崇焕微一回礼，道：“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