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她微一停顿，道：“我们顺水而下，如果运气好，尚未经过中亭河的文昌阁，就于文昌阁处想办法靠岸。文昌阁是韦方标注的地点，必有人接应。如果已过，见机行事。当下最重要的是离开此地。”

她思维极快，动作更快，边讲边已脱去外衣扯成布条。已经反应过来的章闻言等人忙上前帮忙将布条打结成绳。孙诺一看那打了结的绳子，道：“绳子太长极易断，四人一组，四人一绳，水性好的护住两端，见机行事。”

众人这才齐心协力，拆船连绳。小豆子，小米子也终于完全明白过来眼前的困境。小豆子心细，脱下外衣给孙诺穿上。孙诺感激的望了他一眼，心想这当儿还能想到我身子弱，也真难为这孩子了。

众人当即徒手劈开船身，四人一组，接好绳索，抱了木板投入河中，伏于木板之上，顺流而下。沐啸天与伍文思护着孙诺与小豆子；章闻言、周尚贤、护着小米子，丁香生；重修宁、曾国载护住宋耀明等；李朴方与唐谓明等最后跳出船舱。等孙诺回头，那艘船已沉得影子全无。试想若不是她及时醒转，众人只怕此刻已沉入江底而浑然不觉了。她能最早醒来的原因也很简单，她最晚入船舱，在船舱中呆的时间最短。

众人伏在木板上以保持身体平衡，又拉着锦布扯成的绳索以免冲散。此时已是暮色渐浓，寒意陡起。孙诺伏于那木板之上，冷得抖抖索索的，而那膝盖边已然浸湿，冷风一吹，更是关节作响，冷得牙齿打颤。她兀自强忍，甩甩已经转得不利索的脑袋，努力判断方位。离她最近的小豆子看得真切，想起包袱中有披肩，忙取出来小心的仍了过去。孙诺一侧头，见小豆子居然还背着包袱。那披肩外韦方用油布细心包裹，并未打湿。

孙诺想起她刚进船舱时瞥到他伏在包袱上睡觉，想必是船家搜走兵器时，为了不吵醒他而留下的，这恐怕也是船家未动手砍人的原因。孙诺努力伸着头，小心裹上那温暖的披肩而不让其浸入水中，只觉得人都清醒了不少。抬眼却见到前面模糊黑暗之中似乎是有一根什么东西在随风摇摆。在摇摆中因为反射角度的不同而有不同光泽。孙诺正待仔细辨认是何物，可那风夹着水势，带着众人已经迅速向那东西靠过去了。

等孙诺反应过来，那东西已在眼前了。孙诺大叫一声：“趴倒。”

众人本是各种姿势伏在木板上，听她示警，忙低头贴伏在木板上，才堪堪的过了。

等己方四人一过，孙诺忙对着后面诸人挥舞手臂，大喊：“铁锁横江，趴下了。”

章闻言、曾国载这几人都离孙诺较近，听到示警，连忙趴下，切切的过了。可李朴方与唐谓明他们最后出船舱，离得甚远，等风夹着水势飘到铁索前，已是躲避不及。唐谓明右侧肩头撞在铁链上，赵无极被铁索迎头一勒，差点掉下木板去。

铁链一旦被触动，左右两头却响起清脆铃铛声，叮叮当当的，来往不绝。已经飘了好远的孙诺等人还是在暗夜里听得清清楚楚。孙诺一听铃声，心道不好。

果然两岸也不见亮起火把，可破空之声却嗖嗖传来，应是两岸设的埋伏只为隐其行踪，却也不考虑准头，只管往江中射箭。

伍文思一听那破空之声传来，立刻跃入水中，左手扶木板，右手仍拉着绳子，大喊道：“入水躲避。”

众人忙纷纷跳入水中。

孙诺刚跃入水中，她之前伏着的那块木板上已横七竖八的中了无数支箭羽。若不是伍文思预警及时，此时变刺猬般的就是她了。

暗夜中孙诺怕后面的人看不清楚，忙回头示警。刚要开口，左侧身子突然踏空，心道不好，同时听到伍文思大吼：“有瀑布，抓紧绳子。”

孙诺飘在前端，最快溜了下去。混乱中她已抓不住木板，左手还紧紧抓着绳子。于是就变成她在前扯着伍文思，沐啸天等齐往下掉。等落下时，那四面八方涌进口腔鼻腔中的水与黑暗让她窒息，慌乱中她已吃了好几口水，忙憋气扯着绳子拼命的往水面那一点光亮中冲。可越往上瞪脚，越觉乏力，浑浑噩噩中只知道还牢牢抓住那锦绳，意识已愈见模糊。她模糊之中仿佛听见伍文思、沐啸天在高呼，似乎是有人朝她游过来，可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她已渐渐辨别不出了。

等她醒过来时已在一简朴的房间中。

孙诺翻身起来，动一下则牵动内息，只觉头晕眼花，赶紧坐定按照程老太医教她的子午周天功法调整内息。她运气行气三十六息，后吸气意观一点真阴生于九阳之台，沿脑中经膻中入脐中，后行气穴；再行起二十四息，一呼真垢化若云雾，上行大椎，下夹脊、命门、尾阎、会阴，上归气穴。最后意观会阴之真阴之气化为灵火，热力上蒸人气穴，将体内寒气逼出。等她再睁开眼，已觉精神大振，丹田之中一片温暖，神台清明。

她身上仍穿着落水时的衣服，见床头放了身干净的衣服，直接翻来穿了，才发现是一身道士的衣服。她迈步出了房间，发现仍是深夜。四处游走一番，见东南厢房似有灯光，于是循着灯光去了。

她躲在墙根底下，听见那屋内有诵读声。

天 长 地 久 。

天 地 所 以 能 长 且 久 者 ，

以 其 不 自 生 ， 故 能 长 生 。

是 以 圣 人 后 其 身 而 身 先 ﹔ 外 其 身 而 身 存 。

非 以 其 无 私 邪 。故 能 成 其 私 。

上 善 若 水 。

水 善 利 万 物 而 不 争 ，

处 众 人 之 所 恶 ， 故 几 于 道 。

居 善 地 ，心 善 渊 ，

与 善 仁 ，言 善 信 ，

政 善 治 ， 事 善 能 ，动 善 时 。

夫 唯 不 争 ， 故 无 尤 。

她知那是老子的《道德经》，听到‘居善地，心善渊’，不觉痴了，自问此处可是善地，此心可还是善渊？

她却没有答案。她只知此刻心中充满仇恨，恨那些肆意杀戮的人，更恨那些毫无立场，为一己之私轻言背叛的人。她本是极为善良之人，可这种愤怒之情，这种累积在心头的一点恶虽被他人所激发，又自己要如何能做到居善地，心善渊呢？换句话说，你能选择性拒绝那些激起心头恶的人吗？

她兀自在那墙根蹲着，却不觉那屋内的一点斗光何时已移至面前，傻愣愣抬起头来，却见来人青衣长袍，面色红润，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赫然就是昨日船头见到那道士，脱口道：“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