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兵贵神速

孙诺跟着他走进左转二进的一间屋子。屋里有好些人在忙碌着，见他来了，都高兴的凑上来。他和众人打了招呼，这些人又都回去忙碌了。孙诺看到这些人在测试分拣的正是明末让关宁铁骑名声大噪的三眼火铳。她拿起一柄来，只觉得颇重，枪柄为纯铁打造，三枪放完后可以当作铁榔头来敲脑袋。再仔细看去，只见枪柄上刻着制作年月及技师的名字。

茅元仪道：“三眼火铳，可连发三弹，之后可抡可挡可砍可劈杀。”一连挥舞了几招，招招精妙。

他继续道：“高阳公规定每柄火铳上刻有制作年月及技师姓名。如裂一柄，罚俸禄，裂二柄，斩无赦。”

孙诺细看自己手上这一柄，刻着乙丑年丁馿，想必是丁丑年一位名为丁馿的技师所铸造。她学着茅元仪的样子舞了两下，想着高阳公却是无意间不仅开创了承包责任制，还发明了生产日期，不自觉的笑了。

茅元仪看着她嘴角荡起的涟漪，呆了，很想伸出手去抚摸那如迎春花般的小酒窝，手却停住了，道：“除了你身边的二十四人，我会给你补齐九十八人，每人配三眼火铳。明天就开始操练。如果你还有其他什么需要的，随时来找我。”

说罢大踏步离去。

第二日方起，果然小豆子、小米子已经带领她从京城带来的二十二人（在前几次战役中折了几人，又从赵率教处补充了几人）及六馆选出的七十四人等候在厅中了。

她带着这九十八人没日没夜的训练了三日。

而这三日，最终救了她及一干人的性命。

在这三日中，期间除了茅元仪来看过一两次，没有人知道他们如何具体训练，只是每个人好像更加的不起眼了。

而孙诺知道她自己做到了三件事。第一、对每个人特点了如指掌，同时将每一人擅长的技能发挥到极致。如大力馆左敦然能日行数百里，半柱香功夫能在宁远城五千民房地窖中找出宁远地形图。译翻馆王通对于声音的辨别已至化境。见过听过音容必能辨认。异剑才馆柳云飞可听雁声挽雕弓，每矢必中。她与六馆能人接触期间，也了解到察地馆的人多来自于河南嵩县被称为毛葫芦的，习短兵，长于走山。大力馆应该多来自于井陉。明史有云，井陉蚂螂手，善运石，远可及百步。战斗力最强的异才剑馆人员构成就复杂得多。有来自少林、伏牛、五台三处的少林僧，有善技击的泉州永春人，甚至有善于使用火炮、强弩、车杖的河东盐徒。如属异剑才馆的原河东盐徒王大里对火炮的使用已至随心所欲之境地。

第二、规则的制定。军力出，言必行，行必果。规定午时到，多一刻不行，少一时也不行。对于军令执行的力度和执行的准确性她参照了戚继光已经失传的《绩效新篇》中对于士兵的训练和要求。

第三、士兵各自的训练完成后，卯时起练二个时辰的云手阵。

三日后，孙诺带着一干人从觉华岛出发了。

他们自觉华岛出，至麻阳中岛，由伍文定，左敦然和孙诺分别带领一支队伍，通过三个不同的时间从东定远门，南广定门，西永望门入土城，与土城留守的察地馆的兄弟们取得了联系。

孙诺带着小米子等人最后入土城后，还是让一干人分三处蹲守，白日里派探子出行，再用白鸽传递信息。为了防止信息泄露，她临走前让伍文定、左敦然抄了《简明圣经》里出《出埃及记》那一章，用那一章来做密码本，传递信息。按原计划是查清楚土城守将判将李永芳之子李元的活动范围后找机会行刺，夺下土城指挥权，解救辽民，等候大军的到来。

按理说李元的行动路线很固定，土城就那么大点，从前几天察地馆兄弟们收集到的信息来看也是这样。他每日从府邸坐轿子到官邸，再从官邸回府邸，如此这般而已。

都已经开始制定行动计划当儿，可这两日孙诺却不断收到白鸽传书传来的同一条信息。信息为四三一七，四四二七，三一三一。孙诺根据当日制定的密码规则，第一个数为章，第二个数为节，后面的数确定这一小节中的从右往左数的某个字。如四三一七即为第四章，第三小节的第十七个字。她翻阅《出埃及记》，得出蛇杖山三个字。也就是说这几日李元除了勤勤恳恳的在官邸里上班，还老出城到城外西北方向一个叫蛇杖山的地方。

那么问题来了，李元去蛇杖山干什么？

孙诺跟她爹学到的虽说不止谨慎二字，但最主要的还是这谨慎二字。她知茅元仪已由宁远出兵，也已得到他们这几日进攻双墩子的确切日期。本想就等他们进攻双墩子当日在李元回府的必经之路上动手，可李元这个时候突然改变日程让她觉得非常不安。孙诺决定亲自跑蛇杖山一趟。

她扮作一个乞丐，让小豆子、小米子暗地里护着她，再派四人暗地里护着小豆子、小米子，一路出城，奔蛇杖山而来。

蛇杖山距离土城并不远，甚至山脉一直延伸到土城北门外，只是北门无门。她从西门出，至蛇杖山山脚下，望着那山，才明白为什么称为蛇杖山。此山逶迤前行，山势崎岖，如蛇似杖，是为蛇杖山。进山却只有孤路一条。孙诺不走正路，左侧是悬崖，她只得手脚并用从远离孤路的右侧爬上山去。

一路上碎石无数，或削石如林，好不容易遇到平坦一点的石块，却如龟壳一般，纹路奇特。孙诺此时离山顶还有一半的路程，已是汗如雨下，全身欲脱力，她讨厌这种慢性的折磨，心里十分不耐烦，本来趴在那龟壳一般的石块上，索性翻过身来斜躺着舒舒服服的休息会。却不曾一抬眼，见到附近藤蔓上挂满了如桂圆般饱满的果子，却是鲜红的颜色，衬托在三瓣黄色张开的壳中，娇艳欲滴，煞是可爱。孙谏曾让孙诺于练功之余，熟读《本草纲目》《神龙本草经》等药草书籍，所以孙诺识得那是被称作南蛇藤的藤属植物，全身皆可入药。果子有镇定安眠之用，叶子却为最妙，可以解毒散瘀。

她正想得入神，突闻右前方极远处有人走动的声音。她一惊，轻身翻起隐入灌木丛中。却听那人只在那一顿足，却又往上爬去。她喘口气，等得片刻见没有什么动静，刚起身准备继续爬，不想那人又回来了，脚步比上一次更近了，似乎在她的正上方。孙诺待得那人再离开，忙向远离孤路的更右侧的地方爬去。

她明白这些人来来往往是为明哨，既有明哨，必有暗桩，只为护住此刻在山顶的李元。孙诺小心的利用枯草乱石松木隐去身形，上行得更加缓慢。在靠近山顶的地方，她探明共有十二明哨，十二暗桩，明哨为纵，暗桩为横的在这一块弧形地方密集的巡查。想再往上探视不可能的了，她看准时机，轻飘飘跃入一块如蘑菇般支出的巨石下，巨石很好的遮住了她娇小的身躯，而这里离山顶也很近了。

孙诺闭眼，按平日调理打坐的方式让气息在周天运了几圈，集中所有精力在听觉上，她听到了鸟鸣虫吟，脚步声，轻棉长悠的呼吸声，然后，然后她听到了一个低沉的男声：“继续练，势必，将逆贼一锅端了。”

再然后，回答他的是齐整而有声势的刀劈破空之声，脚步声，继而刀劈破空之声。孙诺听了一会儿，渐渐听出点端倪来。脚步声初听杂乱无章，但实则按正太极八卦走位，对围困中间的一群人多角度不间断的围攻。而最让孙诺心惊的是，如果她没有听错，正好是三群人练习对三个地点的劈杀。

孙诺躲在蘑菇巨石下，虽山风寒冷，却冷汗淋淋，一会儿却又如掉冰窟，她不敢逗留，趁明哨向上，暗桩向右的当儿从巨石上撤了下来，一直匍匐趴着退，确定安全才站起身来。一时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搜肠刮肚了半天，却是腹中空空，只能抱着一颗松树嗷嗷的干呕两下。

她正在那思索如何应对，小豆子、小米子赶了上来。见她抱一颗树，脸色惨白，神游九天，都吓坏了。忙上前去又是摸头，又是抚背的。小豆子喂她喝了一点水，小米子最是心软，拉起她的手来看到她被荆棘划得血迹斑斑的小手，心疼得都快掉眼泪了。

孙诺回过神来，看到小米子眼泪巴刹的，一把推开他，恶狠狠的道：“哭个屁，都快被人一锅端喽，省点力气来给我杀贼去。”

更不待二人回答，急匆匆的往山下去，碰上迎上来护住小米子的四人来。孙诺让那四人守住下山必经之道，飞鸽传书伍文定、左敦然及伍文思带领三路人马即刻撤出城外，汇于蛇杖山脚下。

孙诺发出命令后一直在问自己，蛇杖山会不会是陷阱。她从前至后细细思索，想三路人马进城的时间地点全不相同，探访消息启用的是在土城长期生活的察地馆的人，至于密码本除了孙诺及三位首领手里有外，再无其他人知道。就算信鸽落入敌人手中，得到的也是一连串无意义的数字，绝无泄密的可能。可晓是如此小心行事，敌人不仅知道了自己的存在，还准备把自己给连锅端了。

孙诺大脑正紧张思索着，一品带刀侍卫王绍重来报，李元下山了，已至山脚。孙诺看着王绍重，这位平素最爱洁永远官服笔挺头发一丝不乱的御前侍卫，此刻正胡子拉茬，头发凌乱，满面灰尘、粗衣麻布的站在她面前，俨然是位樵夫。孙诺更加确信了自己手下这帮人是不可能出岔子的。

王绍重见她神色凌重，上前一步道：“大人，动手吗？”

孙诺知那山上都是死士，此刻动李元，惊了这帮人，让其隐去身形，就算夺得土城也会埋下隐患。先除去这帮人，那李元，也如翁中之鳖了。于是心意已定，道：“暂且留他项上人头，放他去。继续守住道路，如有其他人下山，一个也不能放过。”王绍重领命而去。

等三处人马汇集到一地时，天已全黑。

孙诺道：“进山只有一条道，到现在还没接到有人下山的消息，他们应该是在山上安营了。我们趁夜色偷袭，分二十四队人马，两批上山。我带第一批人在这几个点干掉明哨暗桩，做到一刀毙命。”

她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圈出白日里探明的几个地方，再把那几个点连起来，感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才继续道：“第一批人动手时，伍文定带第二批人到达附近，隐于树林中暗中观察是否还有暗哨。除去可能存在的暗哨后，算准时间，在第一批人攻营寨半个时辰后方可现身。切记，不管里边打成何样，叫得有多惨，都只能半个时辰后入营寨。”

言未毕，伍文定跪倒在地，一抱拳，道：“让小人带人先入营寨。”

孙诺听他竟然不是商量的语气，怒了，道：“不可，我主意已定。你给我听好了，半个时辰后才可进入。早一刻让我看见你军法处置。”

说罢拂袖而去。

她另让王绍重、张武安、宁明亭、孙同一这四人继续守住山道，他们是从宫内带出以一敌百的好手。“只需守住山道，若有人从山上逃去土城报信，斩杀即可。”

她临走前这么嘱咐他们。

孙诺带着十二队人马在暮色雾霭中出发了，很快到达地图上画圈的地方。一声令下，砍菜切瓜，二十四人同时出手，动手迅捷有如一人，瞬间干掉十二组明哨暗桩。孙诺很满意，继续小心向山顶攀去。快到山顶的路上，再没遇到任何阻挡。

到得山顶，果见得山顶一大排帐篷，黑压压的数不清楚，大概从左到右有十五间的样子，围住中间一个大平台，应该就是白日里听到的演练场。孙诺手一扬起，手下人快速分散开，两两为依托。孙诺手一挥下，同时发难，冲进帐篷内，对着床上横劈竖砍。

孙诺也跟着冲了进去，她进那黑咕隆咚的屋里的一瞬间，嗅觉听觉视觉所传递的信息通通都是‘危险’，即使不用对着那空空如也的床劈上那一刀，她也判断中计了。

于是她在脚踏上屋里的那一刻起，硬生生收住往前冲的身形，并顺手拉住从她身边一左一右正精神健旺往前冲的两人，往后一丢，大吼一声：“有埋伏，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