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参加他自己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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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卡洛斯咖啡厅，开在市中心红砖街的街角，是一座“沙龙”公寓的底商。在这周围进进出出的，大都是商政文艺界的精英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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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还早，我们找了一张环绕着四把阅读椅的圆桌坐下。

我点了一杯热龙井，不好喝，但最便宜。朴灿烈改邪归正似的点了一杯黑咖啡，不过他还要了双糖双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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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又体贴的女服务生，再次向朴灿烈确认订单。她意在确认，朴灿烈要一杯“双糖双奶的黑咖啡”，是私人癖好呢，还是一时脑子短路。

他单手捂住半张发红的脸，连连点头。

我很给面子地直等到服务生走远，才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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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笑什么啊你，我总不能点果汁吧！一会森杉研一要来，我得表现得像个商务人士才行……我可不是在学金钟仁……”

见我没有接茬，朴灿烈又自顾自地说这里的环境不错，但寓意不好。

因为伊卡洛斯是希腊神话里，把自己困在自筑迷宫里的神。

他说这个店名虽然听上去神秘又浪漫，但对于店面的资金周转来说，它暗示的寓意显然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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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差不多已经摸熟了朴灿烈的路子了。每当他觉得有必要出面缓解尴尬时，他会就会乱扯一些有的没的。

而我正相反，我觉得缓解尴尬的窍门，在于把谈话拉入正轨，说一些我们彼此都关心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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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一眼远处立着的老式挂钟，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在朴灿烈开始深入挑剔这里的实木留声机只是个摆设之前，我把两只手握在了桌子上，摆出一副老人在邻里之间追忆往事的架势，提示他：作为交换，我还没有说，我在不久前，在他家时，为什么会对着他大笑。

此话一出，朴灿烈像回想起一笔陈年老账似的，兴兴头头地让我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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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叹了一声。在轻叹的同时，我搜肠索肚地寻找着，能把接下来富有冲击力的发言包装得稍微轻松些的修辞。

可惜我不很高的文化素养，没能让我来拣出合适又动听的支吾之辞，来包装不容篡改也无法包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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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没跟我说，但我知道。”

我看到朴灿烈眼神发直，咬肌在他两颊的皮肤下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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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生好巧不巧地把他的咖啡盘端上桌。一个装满了浓黑色液体的矮胖马克杯，两份方糖，两小壶奶精。

朴灿烈没去碰它们，也没去看它们。

好像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和我们两个之间富含张力的气息存在似的。

他愣在我对面，目光凝滞，两点牙齿从他微张的嘴唇里露出来，他看上去像个第一天见识到幼儿园的孩子。但我觉得，另一个层面上，我也并不比他轻松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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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周围的顾客不多也不少，他们都在以中等分贝的吵闹声互相交谈。

我在这阵不间断的、平稳的噪音中，以刚好只能让我们两个人听见的音量，继续说下去：

“杜哲给你做了基因手术……但我根本不在乎，没人需要在乎，可你自己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因为基因改变了就失去了身份认同。我之所以笑，是因为这么做没有必要。你充其量不过就是个不幸的倒霉蛋儿而已，别总把自己往坏处想，现在该松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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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谈话中扮演较为积极的角色，可我又找不到更高明的用词。

也许我不能这么轻率地提起这件事，不能仅仅用不到一刻钟的工夫，来讨论一个人也许是时时刻刻浮动在潜意识里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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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灿烈似乎没有把话接下去的意愿。

他直愣又紧张地盯着我的眼睛，就像在盯着为他敞开的坟墓。

他的咬肌已经不只是颤动了，而是浮雕般地停留在两腮上。

这说明我的话并没有让他“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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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也许我们可以……”

我话没说完，朴灿烈突然梦醒了似的，深吸了一口气，不顾托盘里的方糖和奶精，像铁了心要将生活这杯苦酒一饮而尽似的，他两只手端起杯子把黑咖啡喝光。

我很高兴，这个举动让他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

他皱着眉头站起身，打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手势，示意我他要一个人待一会。可以理解，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能容忍自己和这样微妙的气氛共处一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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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举止僵硬又严峻地走了出去，就好像是去参加他自己的葬礼。

邻座的一把椅子被他碰歪了，他忘了要向一双抱怨的白眼表示社交性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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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灿烈走后，我望着对面光滑的马克杯白瓷杯底发呆。过了一会，没等来朴灿烈，我等来了我的热龙井。

热龙井被端上来后，我望着面前清澈得看不见一点茶叶渣的釉彩茶杯发呆。过了一会，没等来朴灿烈，我等来了森杉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