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有人流连烟花柳巷,那边却有人一腔心血全辜负。
皇宫外再多温柔再多缱绻都被一层厚厚的宫墙揽住,到厚重的皇位那里,似乎人间只余了权力,和着天下苍生,全无自己半分儿女情长。
周震南一早下朝之后,这眉头就一直拧着,完全没松开过。
甚至还因为自己弄洒了茶杯里的水迁怒到了身旁的侍从身上。
年祁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平日很宠的侍从这会儿战战兢兢跪在书房一侧,整个人还发着抖。
年祁一下便察觉不对,惊觉自己这会儿来的时间不好,撞到了皇上的怒火上。
虽然心下想了很多退出去的理由,可他是皇上,进到御书房哪里有不说话找个理由就想跑的先例?
年祁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对着皇位上的男人施礼,才开口道:“臣年祁参见皇上。”
周震南抬头看跪在下面的女人,皱着的眉却一点不曾解开,只程序化的开口:“起来吧。”
女官在这个朝代往往有着自己独特的作用,比如,收集情报。比如,调查民心。
她们以自己独特的温柔的力量存在,做着所有相同却又不同的工作。
可外人很少明确知道她们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只知道她们这一只部队女人来无影去无踪,似乎是属于皇上,但又似乎为所有人工作。
很是神秘。
年祁就属于这只部队的一员。
她们没有领导者的概念,没有队长或是组长的概念,都是单独行动。
偶尔有团队合作,也是分工明确之后各自工作。
私底下,她也同几位女官十分熟识,只是从不会过问工作上的事情。
各自保留着自己的神秘。
她思来想去,依然没开口问工作的事,只先问道:“皇上怎么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新皇登基才一年余,年纪尚小,甚至比她还要小上一岁。
放在平常人家也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少年,有着天马行空的想法,也会偶尔犯一些错。
可坐在那个位置哪里有人管你年纪大小?
要扛起的都是整个国家的人民。
那么多人名那么多民生扛在他肩头,哪里容得下一丝错误。
抛去上下级的关系,她是真的心疼这少年。
周震南同这女官见过的次数也只屈指可数。
从前天不怕地不怕谁都可以付诸信任的少年,在一次次争斗中也不可避免的被磨平了棱角,这会儿连女官的一句带着善意的问询都叫他心下先犯了几次小九九。
话到嘴边几次咽下,心下不由念叨着,“我可以信任她么?”
“我可以同她说么?”
屋外阳光明媚。
刚刚度过严寒的冷冽,此时的阳光全然不似夏天的酷热,只带着自己的温暖。
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想必这会儿御花园里的牡丹已经开了吧,一簇一簇的,万紫千红,一定很好看。
他记得母亲最喜欢牡丹,尤其是大红色的牡丹。
她总说牡丹有着倾国之貌,那时他年幼,却是怎么也不懂一朵开得和自己脸一样大的花,怎么就倾国了。
这会儿他想再去看看,又似乎总是被国事绊住了手脚。
想来可能一辈子也读不懂牡丹为何倾国倾城。
大概连翘也已经谢了吧。
连翘花开出来,是一种鹅黄色,小小的一朵,开在一根很细的枝桠上,有着嫩绿的枝叶,带着柔弱却又坚强的味道。
他年少时便很是喜欢,本来母亲不想御花园里出现这等“不大气”的植物,几次三番想把那几株连翘刨掉,却终于都在他的眼神中放弃了。
最终就叫那连翘自由生长。
如今又是他当政,负责御花园的宫人自是知道他不爱倾国之貌的牡丹,偏爱柔中带强的连翘,自然会按照他的喜好来打理。
想来现在已经长成一片连翘了吧。
可他却也好久没去了。
他思绪飘得很远,又一下想到那年夏天,身旁的那个小男孩,全然不顾自己的太子身份,指着那连翘枝子边说:“我看这枝子也很是软弱嘛,我要是想弄,只手一用力便能把它弄断。”
说着甚至真的上手,两指指尖一用力,真的掐了一段枝桠下来。
他当时也还小,正是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的年纪,一下子就生气了,嘟起一张脸整个人气鼓鼓的。
吓得旁边的宫人跪倒一片。
小将军身边的管教嬷嬷一面跪着,一面还拽着小男孩的袖子叫他给太子认错。
“这是太子喜欢的花!你怎可说掐就掐?快给太子赔罪!快跪下!”
小将军其实教养极好,一听是太子喜欢的花,一下便知道错了。
可小男孩有些叛逆,怎可说跪就跪?
硬是梗着脖子,一副不认错的样子,急坏了在场的所有宫人。
良久,小将军拽拽他的袖子,凑过来轻声跟他说:“好啦,我知道错了。绝无下次。”
他那会儿气性很大,根本就不是这一句话能哄好的,依然扭着头生闷气。
小将军又继续凑到他脸旁,继续摇着他的袖子,“我错了嘛。以后长大了,我带兵打仗,给边疆都种上一棵连翘给你看!”
可那时候说要在边境之处都种上一棵连翘的少年,如今是不是还是那个少年呢?
可那时候站在自己身侧的少年,如今又是什么样呢?
他为了一个婚约甚至要同自己决裂。
可若他真的深爱着呢?
可他深爱着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可他到底还能不能信任呢?
少年的心思总是简单的、单纯的。
可也才弱冠的皇上,却要背上无数心思算计,为江山,也为叫自己万无一失的活下去。
良久,坐在皇位上的人才终于开口,道:“帮我查一个人。”
年祁低垂着头站在那里已经许久,甚至都已经有几分困意,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她们做女官的更是如此。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不要猜忌不要问题,就在那里等。
然而放空心思之后人就容易困,她已经合了几次眼,思绪同太上老君下了几次棋。
这会儿听到男人说话,一瞬间清醒,全身肌肉都紧了不少,整个人一僵,才开口道:“是。”
周震南盯着她,见这女人一身白医,只腰带是鹅黄色的,低垂着头,发髻挽地很高,干净利落,似乎是一个武功很高深的女子。
盯着她,却又似乎从她身上看向更远的地方。
“将军那个藏在青|楼的红颜知己。我要她的所有资料。两天之内。”
可这边将军和他的红颜知己对外面发生的一切还全然不知。
将军一面噙着笑,一面回忆还有什么话本上的内容可以试一下。
一副风|流|鬼的样子,全然不管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