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结局的故事（272）

272

潘野开车扭头看看身边一言不发的家伙，这人一直望着窗外发呆，也不知道心里又在琢磨什么，“你呀，什么都好，就是爱钻个牛角尖。”

张启把右侧的额头虚虚的靠在冰冷的车窗上，刚刚赶走小姑娘也许是最明智的决定，“如果换成嫂子，你会怎么决定？”

“那当然……”潘野的回答卡在嗓子眼儿里，这人就怕换位思考，大概让他看到珊珊天天陪自己吃苦受累还时不时的受伤，他也会生出同样的想法，“算了，咱先不说这个，你赶紧想想最近又干了什么出格的事得罪什么人，调查组的态度可不怎么好，那几位执行参谋的鼻孔都快翻上天了。”

张启蹙着眉头，无暇顾及其他，“最近项目组除了协助警方剿匪就是去西藏进行了一次高原特训……咳咳咳……上次范明宇的事已经解决了，不过，这次受伤的队员大多有些背景，算了，无非是背个处分，没什么大不了的。”

“背个处分？还没什么大不了？说的倒是轻巧，你说你天天拼死拼活的，小命儿都快玩没了，媳妇儿也骂跑了图个啥！”潘野憋屈的一掌拍在方向盘上，脚下猛踩油门，发动机轰鸣发泄这心中的不满。

张启无声的叹息，“咱们军人还能图什么？无非就是保家卫国，求个国泰民安而已。”

“受再多的委屈也值？”

“值！”

潘野没再说话，只是从前档透过来的景物有些模糊。

张启回到驻地直接去了旅部，石剑腾出了第二会议室作为专家调查组的办公地点，不过，他还没来的急上楼，先被等在门口的王政委拉了过去，“张启，医院里的那些小子们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您放心，幸亏救治及时，伤势最重的程哲三个月后也能归队复训。”

“那就好，那就好，”王雪兵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这样的训练事故主要要看受伤的士兵是否有八级以上的伤残情况，如果有，依据《中国人民解放军纪律条令》，带队的主官肯定会收到不同级别的处分，“自己当心些，说话要谨慎，凌参谋长也在密切关注这次调查，不要有太大压力。”

张启点点头，一一应下，“您放心，我们都是按流程进行考察论证的，而且有详细的训练计划和一系列的数据支撑，没事的。”

不过，他还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是要有阳光普照的好天气才能实现，如果在晦暗的阴影中，颠倒黑白无非是别人动动笔杆子，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事。

张启喊报告进去时，萧少峰正被对面的专家调查组围攻，“从你们提供的训练数据和训练计划上看，你们项目组哪里是在搞军事改革，简直就是在草菅人命！”

“对，你们这就是典型的不讲科学盲目训练，每天上午不是负重三十公里急行军，就是什么山地循环越野，再加上400米障碍，举圆木，翻轮胎等等超负荷训练，势必会对利刃的队员造成身体损伤，说实话，有没有出现过，运动性血尿和蛋白尿的情况？”

“没有吧，就算有也是正常现象，特战队的体能训练必须要有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萧少峰的争辩被张启的报告声打断，他回头看到这人进来后，身型挺拔的敬了军礼，脸色却苍白如纸颧骨处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心里一阵起急，差点儿跳起来把人直接拖回医院。

“萧教官，不是说张队长在住院接受治疗吗？你看看我这一个电话，病好的挺快啊！”对面坐在中央位置的显然是调查组的主要负责人，皮笑肉不笑的，小眼睛中精芒一闪，“来，张队长坐这边，我们很想听听你对项目组安排的高强度训练的解释。”

“是！”张启打了个立正，军容整肃的走过去落座，偏头咳了两声，准备回答问题。

“萧教官，请你回避！”

萧少峰犹豫一下，不得不起身离开，调查组明显是来找茬儿的，张启那身体能不能盯得住，不过，军令如山，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冯，咱们在军区也有过一面之缘，张队长各种奖章荣誉可是没少拿，当年锅盖头在战区的军演中独占鳌头啊！”这位冯参谋说来算是严副司令员的嫡系，政工上的文章颇受领导赏识，官运上自然是顺风顺水，最近调到了军区的联合作战部，正准备大展拳脚干出些成绩，这次正是他表现的好时机。

“那些荣誉都是锅盖头的队员们用汗水和鲜血换来的，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张启的态度不卑不亢，他对这位执行参谋并没有太多印象，不是主抓后勤保障的就是主抓党建的或者是……

“张队长谦虚了，不过，再多的成绩也都是过去式，作为全国重点的军改项目，你的有些做法是不是有待商榷，比如，咱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张队长是否认为在训练中随意加大训练强度有急于求成的心理，比如，在晚课后增加体罚性训练，一小时四平马，是否会严重影响队员的睡眠，还有，频繁的夜间紧急集合后进行急行军，是不是会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超出队员的承受能力，从而出现厌训，怕训以至于训伤的情况……”

张启垂眸理了理思路，看来调查组确实是来自不善，“首先，我想澄清一个事实，大家可以翻看一周一次的针对各个队员身体指标的健康检查报告，所有的数据都远高于正常人，这说明训练不仅没有对身体造成伤害而且还起到了很好的锻炼作用，其次，我想请专家和领导们仔细阅读项目组成立的宗旨和目标，利刃的所有训练都是为实战做准备，而利刃的存在就是要为国家解决那些难以完成的任务，所以，我们制定的每一项训练计划都是从各个实战案例中发现问题，进行有针对性的强化……”

张启温和的声音带着独有的穿透力，把冯参谋的质疑有理有力有节的一一驳回，在专业领域上的唇枪舌战，调查组这些图有理论知识的成员哪里是对手，被批驳的一愣一愣的，全无还手之力。

不过，这种车轮战式的辩论如果放在张启状态好的时候完全不算什么，但，他这些日子旧伤叠加着新伤，任务训练各种忙碌，身体上的各个零件早就在抗议，体温越来越高，以至于大脑的运转也愈发的艰涩。

不知不觉间，一上午的时间悄然而过，对面是是谁又给他扣了两顶大帽子，“不加保护野蛮训练，不分差异囫囵训练，”然而，他现在觉得耳鸣的声音已经大到就像歼20在头顶盘旋，努力的眨眨眼，只看到一名上校军官嘴巴开开合合，似乎还把部队建设的法律法规都搬了出来。

他使劲的晃了晃头，尽可能让自己保持清醒，口鼻处火烧火燎的疼，嗓子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身上却冷的直哆嗦，“我想……咳咳……我想喝口水……”

“没问题，矿泉水石旅长准备了不少，都放在门边，你可以自己去拿，”冯参谋打着官腔，这个张启也不看看自己的级别，整个调查组没几个比他低的，还想让我们伺候他吗？

而且，这人看着年轻却比萧少峰还难缠，牙尖嘴利的竟然没一名作战参谋能说的过他，不过，看他的样子果然是伤病还没好，再逼得紧点儿，他还能滴水不漏的为他那些毫无人性的训练找到合理的理由吗？

张启得到允许后，双手按住面前的大会议桌，吃力的想把自己撑起来，踝关节酸胀，呼呼的冒着寒气，腰部未愈的伤势无法承受长时间保持笔挺的坐姿，像扎着根冰锥疼的双腿都用不上力气，不过，他的倔强与骄傲不允许他表现出半分虚弱，即使眼前早已混黑，早已浮现出纷乱的星点，他依旧凭着多年来对身体的掌控，一步步挪向门口。

十一点钟石旅长就在自己的办公室坐不住了，拉着王雪兵一起跑到第二会议室门口蹲点儿，萧少峰在这里转悠了一上午也没想出破解之法，或许是那些受伤的少爷们谁家和严副司令有裙带关系。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干着急，部队上等级森严，没有得到允许谁敢冒然闯进去闹事？里面的冯参谋可不是好相与的，看着总是笑的人畜无害，其实心眼儿最小，睚眦必报。

不过，石剑的暴脾气哪里会管那么多，要不是王雪兵死命拉着早就不管不顾的冲进去了，能熬到十二点半已经到了极限，他拍掉拽着他胳膊的手，“松开，你不看看都几点了？张启本来就有低血糖的老毛病，潘野说他早饭还没吃，别晕在里面要出大事的。”

“这样……咱俩一起进去，别冲动，以退为进，讲究点儿战术策略。”王雪兵松开手，示意旁边站岗的小战士喊报告，然后，不等里面回答，自顾自的推门就往里走。

张启颤抖着手拧开瓶盖，猛灌了两口，本想借此缓和一下喉咙中的干涩，却被冰冷的液体激起一连串的呛咳，胸腔的剧痛牵扯着心脏跟着跳的狂乱，他下意识的一手攥住前襟，一手撑着侧面的墙壁头抵在上面，粗重的喘息。

石剑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也顾不上和军区调查组的首长打招呼，一个健步冲上去，和萧少峰一左一右将人扶住，“张启，你怎么样？烧这么高得赶紧送医院。”

张启拼命的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只是空气越来越稀薄，让他的身体和意识都控制不住的向下滑落。

冯副参谋长皱皱眉，眼中露出一抹不屑，“老石，你这兵带的可是够娇气的，感冒发烧也算个病？兴师动众的去医院这排面摆的够大的。”

萧少峰没工夫和这些人磨嘴皮子，麻利的从张启的上衣兜里找出小瓷葫芦瓶，倒出五六粒喂了过去，随后又帮他顺了顺胸口，再撸起袖子按揉内关穴。

良久，张启才缓过这口气，不过，身上用不出一丝力气，眼皮就像坠着千斤巨石怎么也抬不起来，哆嗦着嘴唇勉强发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没……我……我没事……不用……咳咳……去医院……”，即使再艰难他也不想落人口实，诋毁特战旅一分一毫。

王政委见状笑呵呵的上去打圆场，和调查组的执行参谋们东拉西扯，和着稀泥，“您看看这都十二点半了，各位专家领导是不是也饿了，今天炊事班特意准备了新鲜的鲈鱼，饭菜都做好了，要不咱们先移步，吃饱了才能更好的工作。”

冯参谋转转眼珠，听说这张队长前一段确实伤的不轻，要是真把人折腾出危险，不仅是他就算严副司令也负不起这个责任，“也好，你别说，还真有点儿饿了，我们顶得住王老和纪老两位专家教授也受不了啊！走走走，吃饭去，张队长也好好休息休息，下午咱们继续。”

石剑压着火气，生生把要爆发的质问咽回了肚子，这个时候不能再给张启添乱。

卫生员小董刚吃完饭就看到萧教官背着张队长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跑的一头大汗，石旅长和王政委留在旅部陪着调查组吃饭应酬，顺便探探口风，军里这次究竟想怎么处理？

小董把人安置到病床上躺好，检查后果断的摇头，“送医院吧，多半是肺炎，张队长前些日子接二连三的受伤，心肺功能太差，用药量不好把握，具体治疗方案最好让崔主任决定。”

“可是……”萧少峰握紧了拳头，那个冯参谋太可恶的，放出那样的话打死张启也不可能同意去医院，“不能去，你想想办法！”

小董这个郁闷，他一个小卫生员能有什么办法！

顾筱筱在床边站了很久，阴郁的天空时不时挂过清清冷冷的微风，雨依旧没有下来的意思，就像她的眼泪，一滴都挤不出来。

她摸摸脸颊，自嘲的想，原来人在真的伤心时是哭不出来的，也无法用任何言语倾诉，那些能哭出来和说出来的都不是什么真的难过。

马当先和谢楠都手足无措的站在病房中，队长这又在闹哪样？自己急吼吼的先回了营地也没什么，怎么又把筱筱姐惹火了，不仅要出院还要订机票回京，还说什么再也不回来了，让他们自己保重。

马当先问了半天，小姑娘一改往日的风格，咬着嘴唇低头默默地收拾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们队长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爱没事儿瞎琢磨。”

“对对，他就是嘴硬心软，你就当他……那个啥……”谢楠挠挠头，没好意思说的太过分，“队长生气也是因为太紧张您，他看见您受伤了脸儿都吓白了，您想想您还骗他失忆了，我看队长眼泪都差点儿掉出来。”

顾筱筱听着二人的喋喋不休，叹口气，他们说再多有什么用？那人铁了心赶自己走，难道这也叫关心自己？紧张自己？

马当先看看时间，提前去买了中饭，大家各怀心事都没什么胃口。

不过，谢楠突然接到了小董的电话打断了本来就索然无味的午餐，“你说什么？队长晕倒了，烧的厉害？”

顾筱筱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汤呛进了气管，她止不住的咳嗽，耳朵却竖的直直的，谢楠嗯嗯啊啊的答应，也听出来怎么回事实在是急人，终于等到他说了句，“我这就赶回去，”挂了电话。

“张启怎么了？早上走的时候还行啊！”

“嗨！队长前些日子淋了雨发烧一直没好，这两天已经发展成了肺炎，可又忙着照顾您和其他队员不肯好好治疗，这不，小董说从军区下来个训练事故调查组，轮番问了队长一上午，这时候了饭没吃水没喝，好人都扛不住，这人能不晕吗？”谢楠越说越气，眼睛都充了血丝。

“妈的，太欺负人了！走，咱们赶紧回去！”马当先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对了，谢楠，赶紧把张启的药拿齐了带上，今天的点滴他还没输呢吧？”顾筱筱又一次被转移了注意力，大事面前他们那些小打小闹的感情纠葛完全可以忽略。

小董只敢给张队长用了剂量最小的退烧药，再配合物理降温效果非常不理想，眼看着人已经陷入昏迷随时都有可能引发痉挛，好在，谢楠三人很快赶了回来，配好药，扎上点滴，随着大塑料袋中的液体逐渐减少，张启的情况才慢慢稳定下来。

顾筱筱心疼的握着这人冰凉的大手细细的暖着，就算才被骂的心灰意冷她也看不得他被伤病折磨的样子。

张启的神智在药物的作用下慢慢回归，眉峰轻微的颤动几下，眼皮挣扎着掀起，小姑娘娇美的面庞逐渐清晰，心中最先掠过一抹惊喜随即被他狠狠的压制了回去，如今的情况更不适合让她搅合进来，责任和处分自己一个人扛下来就可以了。

“你……咳咳……你怎么还没走……”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狠心的把手冷漠的抽了回来，那里的温暖是多么令人难以割舍。

“我……调查组的事我都知道了，这次特训的意向是我先提出来的，我有责任去解释清楚。”顾筱筱有些失望的讪讪的把手收了回来，她不再奢望挽回这段逝去的感情，但至少在工作上她会善始善终，不能把自己闯的祸留给别人擦♧♧屁股。

“胡闹……咳咳咳咳……”张启猛的起身，却又摔了回去，蜷缩着身子咳得辛苦，“你……走……咳咳……走……我不想看见你，项目组也跟你再没有任何关系……咳咳咳咳……走……你还嫌惹得祸不够大吗？”

“是，是我闯的祸，我自己会去调查组解释清楚，要处分，要停职，要开除随他们便，不过，我并不认为我有什么错，对于极端自然灾害的应对的重要性在很多实战案例中都有提现，他们调查组也不能乱扣帽子。”顾筱筱认准的事同样是宁折不弯的脾气，是非对错她必须去争论个明明白白。

“你……你能不能消停点儿……咳咳咳……还嫌不够……不够……”张启揪着衣襟一时喘不过气来，小姑娘已经满脸怒气的跑了出去，他努力支起胳膊，想挪动身体追出去，他不能让她背这个处分，“你……去哪儿……咳咳咳……回来……回……咳咳咳……”

马当先当然要先顾着队长，上前将人接住，把手臂从他的腋下穿过小心的让他靠回床头。

萧少峰皱着眉，回头看看小姑娘跑走的背影，“你也别太担心，筱筱那丫头知道轻重，当初不是还给你们这些个战区的精英们演讲过吗？冯参谋他们唬不住她。”

“我不是怕她……怕她被吓到……咳咳……我是怕她……怕她压不住脾气……咳咳咳……军队上不比……不比……”张启的唇瓣已经因为缺氧泛起了暗紫色，额头上因为药物的作用冷汗一层层往外冒。

“我知道，不过，你现在的状态去了恐怕也帮不上忙，这样，我先过去盯着，你好好睡一觉，等烧退了再说，放心，有我老萧在不会出事。”萧少峰临走冲谢楠和小董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跟了出去。

“如果可以，给他用点儿镇静安眠的药，这人再禁不住折腾了。”

于是，谢楠回去后往挂着的大塑料袋里推了一针管不明液体，张启不多时便觉得头脑越来越昏沉，几番努力终究敌不过困倦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