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京城中再多的风起云涌，对于远关边塞的战场都是闭塞的。虽事事关己，但也不及此刻的忐忑。

　　从犹豫，动摇，到邶王殿下走入的那一瞬心惊，邵绫现在竟只觉得异常尴尬。事是他挑起得没错，他是被救得也没错，作为长鲲军中的一员大将，忠君勇烈本是将军本色，遗憾的是，他不仅犹豫了，并且弱弱的反驳了自己的原则。

　　上官令为了布下应付京城的局已经准备多时，为了少一点阻力，虽然他还是邶王府的人，但已几乎与洹王及所有过往的敌人不谋而合。

　　邵绫那边的嘴，上官令自认为足够撑过那些各怀鬼胎的各方势力的冲击。他倒是生来一张好嘴，将利弊与邵绫讲得清清楚楚。邵绫虽是武将，行的是兵招，倒也不至于对政局波诡一概不晓。

　　上官令做得还是完善稳妥的，但遗憾的是，他低估了他家殿下的能力。他的每一步都是按照邶王并不存在的假设所扣下的连套。可偏偏另他百思不得其解，人家真的还活着，还活着出来为难他了。

　　邵绫本就是个肤白的，北辰吟殇一双眸子在灯烛下愈发显得一股冷冰冰的滚烫，似严冬落入冰水，分明刺骨的寒，全身却又火辣辣的灼人不安，他的脸更是如投了光的薄宣。

　　“令卿这些天大概也累了，诸位都回去休息吧，有些事，还是需要好好抉择一下的。”北辰吟殇拍拍上官令的肩头，摇摇头，转向了正有些愣神的邵绫。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一旁的将军立刻默默将他隔出一圈，行礼后忙不迭的告退了。

　　邵绫转过脸，尽量使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他明白，今夜是避不过了，只好弯腰恭敬的施了一礼，眼睁睁看着同僚一个个跑了。帐内一瞬只剩下了四个人。

　　阎伏璧还在，他脸色有些黑，大抵是想问些什么。不过奇怪的是，平日里颇受北辰吟殇赏识的阎伏璧竟一直被他忽略，倒让阎伏璧更加不安。

　　方才那方你来我去许久，他都没怎么听见，思索许久，开口想问，又觉得似乎不妥，也一直插不上话。北辰吟殇已经不再理会帐内是否还有人了，径直走向了微微低首的邵绫，显然是有事要单独商议了。

　　阎伏璧不是不识趣的人，再想知道，他也绝不会挑在现在惹殿下不快。既然殿下没有解释，想必也还有什么难言之处，又何必急于一时？想着阎伏璧便也转身准备离开。

　　一回头，便撞上了上官令的目光。不过上官令并非在看他，只是盯着不大的帐内，已经坐下的两人。阎伏璧着实不喜这整日玩弄人心见利忘义的谋士。眉头一横，一手搭着重剑就走了过去，推着他出了帐帘。

　　对于上官令这样的文弱之人，这样的举动已经十分粗鲁失礼了。不过这次，谋士竟一言不发。

　　阎伏璧以为他又盘算着什么，心中更生鄙夷：“殿下已经回来了，如果你之前的话我还勉强可以理解你，毕竟贪生怕死是谋士的本色嘛……”更奇怪的事来了。上官令依旧一语不发。安静的几乎不像那个以一还十的舌儒。不过比起满脑子都装着邶王殿下的事，阎伏璧已经察觉不出这微小的异样了。

　　“我警告你，别再打什么歪主意，你的那一套已经不成理了，若是再有什么动作，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两人已经走出了很远。帐外，边疆的北风呼啸，阴寒更甚。

　　分道之际，上官令忽然放声笑了起来。这笑声实在太突兀了，在凛冽的风中颤动这嘶哑的余音。阎伏璧一脸莫名，心中被这凉嗖嗖的笑声搅得甚为不适，方想骂他是不是疯了，上官令迅速走到了他的眼前。

　　黑漆漆的边塞夜空中，只有那逼近的一点萤。

　　“阎将军，我知道你很讨厌我，关于这件事，我背叛了谁并无话可说。不过作为同僚，我奉劝你小心一些。你仔细看看，你所认识的邶王，究竟是不是这个人。”

　　上官令一向风流得很。花天酒地，翠楼香依，做什么都一股天然的没个正经。此刻，遍地血焦上，竟是无比认真。

　　阎伏璧愈发感到沉抑，什么东西重重的打在他的胸前，似乎要激醒什么被可以压下的幽鬼。

　　一阵沉默，阎伏璧淡淡说似不经意的道：“你说这些，无非是怕自己的事儿干不成了，便来挑拨离间。”

　　上官令又一声冷哼：“你还要我讲的更清楚吗？请你抛开一切利弊问题，我问你，一个已经选好路的人，为什么会突然选另一条？”

　　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似乎是茶后闲谈的：“你抽风了吗，闲的没事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够了吗，我很累了。”

　　迟了这么久，上官令这才最后被惹恼了：“简直其蠢如猪，其蠢如猪！你且看着自己怎么死在我们家小殿下手里吧。”

　　他语速极快，说摆便爽利的转身就走。阎伏璧和上官令胡乱斗了这些年，早就习惯了对方的脾气，倒都也懒得再愤于失不失礼。一个已经选好了路的人，却选了另一条？他在指谁，还是暗示什么。难道他是指殿下真的与大楚有什么……

　　阎伏璧本也不擅长这些人心算计，他只是觉得自己选了一个自己敬服的人一心效力，忠心为国罢了。支着下颔呆立半晌，上官令慢悠悠的影子都没了，阎伏璧终于彻底放下了满心疑虑。

　　不管怎么说，比起上官令，他还是更相信殿下。谁知道上官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想挑起他与殿下之间的嫌隙与矛盾，好推行自己的下一步？

　　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在脑中乍现，又抓不住根源，只是本能的郁闷难安。阎伏璧许久没有如此的心乱如麻。他在战场上厮杀的畅快，马下便也想不了那么多弯弯绕绕了。

　   遥遥的灯火时明时阴。头一回，阎伏璧想念起了自己的妻子。心中突的有一根弦震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是在紧张。太多的事情都是未知了。

　　但愿她不会受到牵扯，陷入那些诡谲的争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