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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北冥有鱼(话本站)

暮色沉沉,晌午的烈烈岩浆在这逐渐暗淡阴霾的天色中似凝固成了闷厚的积灰,堵的人心情不畅,心烦意乱。

 大梁的皇帝便觉得忧恼不堪。天气不好,心情也不好,脾气自然大了些。况且最近几日因为邶王的事,朝中早已经炸开了花。

 有的朝臣嚷嚷着不必再细细纠察,一个皇子好好的为何要独闯敌营,又为何这么巧就前线大败?况且邶王进去这么久了,如果他真是另有隐情,也早该被提头在营前以彰楚军雄威了。既然至今没有动静,一定是与楚方有了互利关系,再等下去,谁知道楚军那边究竟会怎么做。若是直接就收了邶王,损国威不说,必将成心腹大患!

  梁帝当然清楚这些人是什么心思。邶王是他最年幼的儿子,爱与不爱先不提,但他的确未对这个儿子曾表露过分毫的父爱。金瞳,任凭如何,在他眼中都必然不讨喜。虽然他爱着皇后,皇后也拼了命的要保住这个孩子,他从始至终也只是把这个孩子当一颗随时可以抛却的棋子 。

  只是他从未预料到,就是这颗棋子,竟能将自己逼到不得不破例封王,对于这个儿子,他本就丝毫的回护之心,即便如此,他依旧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与其说是父子,倒好像当年和他争皇位的敌手。

  若是说谁最心急要铲了这个祸患,他应该是天底下最操劳的。如今有了时机,梁帝也并不想留下容他翻盘的机会了。若不是一国之君,若不是他还要治理天下,若不是自持为父尊严,他真是恨不得能把他再塞回娘胎里憋死。这些朝臣也是担心时间越长邶王又能翻出什么新的风浪。

  他们批得激烈,本是和梁帝站在一条线上,可随便翻翻这些奏折,梁帝却是越看越脸色阴沉。如果梁帝不是真的正当壮年,记忆力甚佳,他会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昏头昏脑了。

  一眼看下去,这些朝臣明的暗的,大半是急着要打压邶王的人。除此,便是一些和稀泥的老臣,谁都不得罪,什么也不提。在除此呢?

  没了。什么都没有,竟然无一人要求从长计议,提出自己要协审明查,请求从轻发落。真的什么都没有。想想平日邶王手下的大臣,明着支持的不少英才,不投不靠党派却十分欣赏他的不少能臣,就算邶王府中的那些费油灯被迫闭了嘴,也不至于朝中声势如此一边倒吧。

  梁帝可以承认,他这次表态确实有些明显,但邶王手底下有哪个是怕事的?如今一个个都沉沉的没了动静,梁帝朝上还未发现,此时看看手中奏折,再回想一下洹王党那一张张意气风发的脸,邶王党诺诺附和的随波,梁帝这才突然察觉洹王原来势力已经这么大,才惊觉这混账从前装得有多好。

  邶王不过刚出了一点差错,他就已经能把邶王的势力压得如此之低,仿佛快要没有还手之力了,若是邶王真的被铲除,又没有能与他抗衡皇子,恐怕他立刻就是下一个邶王了。

  事发至此,梁帝头一次心生动摇之意。可说到底,比起洹王,邶王才是那个最无法把控的毒瘤。梁帝有些拿不准这究竟是邶王的意思还是洹王势大。但他不能冒险。党争究竟能牵扯多少,又有多狠毒无情,他比任何人更加清楚。在这焖沉的傍晚,梁帝不禁更加烦躁不安。

  每每至此,他总是想去皇后那里,或许能摆脱这沦陷其中的苦闷。

  少年黄袍加身,江山社稷,他希望大梁能够一统割据征伐。这么多年失意得意,机关算计,越是走得遥远,越是孤寂。帝王本就是独自走来,权倾天下,独吞了最无上的力量,最终也只能独吞承载的蚀骨之痛。梁帝自然很清楚,所以觉得幸运。

  这么多年了,唯那一人,他还能感到暖意在流动,他还能感到,自己真的还是自己。

  可如今他连那人都不敢再想起。梁帝知道,如果邶王出事,恐怕他连最后的那人也终将不复。这也是他为何多年前放过刚出世的邶王的原因。他害怕会失去那人。而如今,他不想再被愚蠢的山盟海誓,儿女情长再牵制。其实梁帝本就是个不择手段的薄情之人,心意已决也就不会后悔。

  只是他此刻不知为何莫名的犹豫,竟隐隐有些连自己都把持不住的情绪。想到自己当年的雷厉风行,梁帝愈发有难言的忧烦,只觉得自己怎么会被磨钝了棱角。那人此时自然万万见不得。先不说除了求情那人还会不会想见他,他终于觉得自己实在是犯了为情所困的大忌。

  朝中之事纷纷扰扰,相见之人不得相见。

  周围陪侍的太监都察觉到今日的皇帝似乎格外阴沉,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可越是如此,越是令人惶恐,手也越是不稳。

  有个小太监,约莫是新进的。皇帝口干舌燥的咂咂嘴,身旁的内监总管方公公赶忙以眼色示意他送茶来。小太监大概没怎么近侍过,再加上过于紧张,哆哆嗦嗦伸到进出,竟然险些将茶撒到龙袍之上。小太监赶忙用衣袖在地上擦起来。

  这可是捅了火药。皇帝本就憋了一身无名的闷火,当即一脚将小太监踹到了地上。一圈的内侍瞬间就跪了一半,连陛下息怒都不敢劝。皇帝如此暴躁之时,谁多出声谁倒霉。小太监吓得浑身哆嗦,竟微微啜泣起来。这可更惹得皇帝心烦,斥骂几声,当即便要叫人杖毙。

  方公公心中凉了大半。这小太监是他远房亲戚的儿子,他倒是想将他提到身边调教调教好有个可靠的臂膀。如今刚露了个面,便惹出了这般祸事。毕竟是血清,人用不成他也不想害了这孩子性命。可又实在没什么办法挡的住龙威……

  殿门前的腾龙屏风后忽然红影一闪。方公公小心翼翼上前,悄声禀道:“陛下,御史大人来了……”皇帝终于稍微克制了些,回身斜斜靠上龙椅:“进来吧。”

  少年御史鲜明的容貌衣袂下一瞬便晃到了御前。他拜过礼后,便嘻嘻问起来:“陛下猜猜今日臣寻到了什么?”换些不相干的人来看,分明是御前奏对,如此嬉皮笑脸,自然是大不敬。

  皇帝却被逗得龙颜稍展,半是斥责却又显然宽慈地道:“衔征,你还要朕怎么说你呀,被其他大臣看见你如此奏对,要被说是不敬了。”

  南宫衔征顽皮的挑挑眉:“才不会,臣只为陛下效力,敬与不敬在臣心中,又怎是他人随意动动嘴皮子便可动摇的。”

  皇帝终于放下一脸阴霾,哈哈笑起来:“你呀你,就属你会说话!说吧,看来你今日查到了些什么,也报上来让朕高兴高兴。”

  南宫衔征恭敬的应是,随眼扫了扫四周内侍。一圈人忙不迭爬起来躬身退出殿外。只有那小太监似乎吓傻了,呆呆的不长眼色,方公公又不敢有什么动作,正想出声提醒,又怕皇帝想起来又要杖毙。

  南宫衔征正要开口,一看怎么还跪了一个小太监爬不起来,怒了起来,又是一脚:“你这蠢材笨手笨脚的,怎么还不长眼色,还不滚在这碍陛下的眼!”

  小太监被踹了一脚才反应过来,头也不敢抬慌忙的跑了。

  南宫衔征嫌弃的撇撇嘴,嘴上不停:“这宫人实在是不合陛下,陛下别再理会了,莫要给这些蠢材气坏了身子。”皇帝笑一笑,心中更是愉悦。

  南宫衔征掏出袖中一叠纸双手递上。皇帝随意翻了翻,都是些不知所云的名字。南宫衔征方开口道:“陛下一定不记得这些人了,这些都是被株连处死的罪人名录。我大梁历来依法治国,这都是乱纲违纪之徒该得的下场,以彰我大梁魏巍王法。”

  梁帝点点头,似乎隐约想到了什么,已有些不悦,不过还是继续问到:“这些人与邶王有什么关系?”

  “臣查得一份密帐,邶王府有一笔额外的开支。这笔开支很有意思,都去买了粮食。臣心中疑惑便截住了一个小卒逼问,他跟我说,邶王殿下好心收了一批流民。”

  “臣思来想去,战事在边疆,今年没闹天灾,流民都是哪些。一想邶王殿下素来与刑部尚书交好,走了一趟,约莫也就这些人了。”

  “为何之前没有风声走漏?”虽然为何似乎与梁帝无关,这种事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加以利用的事,但梁帝能在虎狼之中,风云乍起的京城称帝多年雄威不衰,当然不可能只是全凭粗糙的运气。

  南宫衔征幽深的紫眸低低一垂,让人看不清眼神。抬眸又是一笑。

  “陛下怕是不知道,近来洹王殿下压得紧,邶王府里早就人心不齐错漏百出,尚书大人也是位识时务的,既然有意向转舵,自然得有点实际行动。此般局面,怕是还能翻出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南宫衔征说得轻快,虽然早约莫猜到了些,虽然这本就是一个将邶王至于不可翻身之地的良好连发案件,但梁帝亲耳听见却还是只觉一锤狠狠砸在了脸上。

  窝藏连犯?这是什么行径,这是好心做善事吗?这逆子分明就像是在教他的父皇治国之道,暗骂他为政严苛,在民间暗收力量,利用一群亡命之徒好巩固自己的实力!他心中的如意算盘原来早就打的这么啪啪了!他眼里究竟还有没有君臣,还有没有王法!

  一想到这里,梁帝愈发气的直哆嗦,暴怒的豁然站起,一双眸子里的火直凝成了风刃。

  忍了又忍,梁帝毕竟也并非平庸之辈,迅速恢复了情绪,甩掉这些干扰,他虽然现在就想立刻抄了邶王府,但他知道,这个根本不够。他需要等,需要将事态积累到他邶王无力处理的地步。

  他还没有幼稚到为了出口气彰显皇威便自坏好事的地步。他现在还不能操心这个。

  梁帝在御座前定定站了半晌,轻抚着架前朱弓,似沉思了起来。南宫衔征一直含着浅笑看着,什么也没说,眼眸中似乎毫无波澜。

  “衔征,你可知该如何。”

  这少年御史能多年来恩宠不减,自然深谙帝王之意,当即躬身领命。

  烈烈的红衣如跃动的火焰在梁帝眼中闪烁。不过梁帝其实并没有真的在看,平息了一阵暴怒,渐渐心又沉了下来。

  方才南宫衔征随口一提,却是让梁帝心中愈发不安。洹王殿下压的紧……本只是猜忌,如今又坐了。梁帝眉头皱的更紧。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他这些儿子又能有哪个省心的……只是他现在是真不得不再借洹王出征的时候,再来点手段了。

  一声低低叹息,梁帝又斜斜支着前额靠上了龙椅。他是真的累了。

  南宫衔征踏过殿门。一旁内监总管深深一躬,低声感激道:“多谢大人相助保我侄儿一命。”

  南宫衔征邪邪地歪了一下嘴角:“方公公若真心感激,不如替我劝劝珂妃娘娘,动作莫要太大,我很为难的。”随即又掏出一瓶安魂香,略扬高声音,却又听起来压低了:“近日闷热,陛下忧烦之时熏上一片,也好有个安梦。”

  方公公会意,接过道:“御史大人真是有心了,大梁能有如此忠臣属实幸哉。”

  梁帝闭着眼睛听到了南宫衔征暗暗的叮嘱,心中一动,嘴上却又假意责备道:“行了衔征,赶紧办你的事去吧。”

  南宫衔征哎呀一声,被发现了似的慌忙跑了。梁帝一阵慈爱油升。与其说南宫衔征是他亲任的御史,是臣属,是他的心腹,这当然是最主要的。但这个少年倒是比他的儿子更像儿子,这么多年果真是一心只为他办事,半点都不闻党争,不对世局妄论,也从不质疑他的决策。

  虽然梁帝自然不会全心信任,毕竟这少年的确才能过人,总归对他也留了后手,但他喜爱这个欢快的少年是真,放纵他的少年心性也是真。

  他倒是十分满意自己的眼光,能在那么早时便看中这个少年并将他收为己用。不过他大概也想不到,南宫衔征在他视野之外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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