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洹王心中一嗤，还不明察秋毫。只道我在等人，而非有人相送，岂不是就知道我有动作，警告我莫要触及界线吗？

　　平日里不声不响，不知道他的不偏不倚秉公办事铲了他多少臂膀。要不是这人待谁都如此，邶王也不放过，他简直要怀疑他究竟忠的是哪位君了。不过他这次要办的事儿与他也没什么关系，笑笑也就算了。

  这半晌，那小步撵已经一晃一晃的近前了。洹王赶忙下马，等小撵停下，便恭敬的伸出双手去搀。

　　步撵的玉翠珠帘被轻轻掀开一角，纤纤玉指微微探出，缓缓搭上洹王的臂膀，慢慢牵出了全身。

　　虽只着淡素的纱衣，少了华饰冠楚，眼角已有些细碎的尾纹。但一颦一笑，仍是窥得见当初的风韵，是个楚楚可人的女人。

　　这自然是请了特旨，来为儿子送行的珂妃了。

　　洹王却没有立即与母亲对话，似乎心事重重。

　　珂妃知道他在想什么。皇后当年能力保金瞳，自然也并非是真的温善无邪。不做乱，只不过是未危及到自己罢了。洹王在担心，担心皇后又在皇帝那里花言巧语些什么，皇帝一心软，又会放过这个最小的儿子。

　　她得想办法，让皇帝能名正言顺的堵上自己的耳朵。

　　事实上，洹王这次也并非是开开心心去接管军营的铲除乱党的。邶王实在深不可测，所思所想都并非他能够预测的。若不是这次不受皇帝牵制，给他一百个机会他也不可能就这么和他正面交锋。倒也不是不敢，只是他如今折损依然深重，经不起再和他赌几轮了。

　　此次前往，洹王就是怀的将他踏入泥潭的心思，邶王又岂能不知，等着他踩。虽然已经貌似无可回还了，可天知道这狐狸崽子又会干什么。

　　指不定他真的还活着，联通西楚，大军就等着截杀他们呢。虽然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洹王府里也上上下下研究了不少，但对于这个曾经无比可爱机巧的小孩，他当真敢不敢大意。

　　想到此行凶险，珂妃一双晶亮的眸子倏然间盈满了泪水。从洹王小的时候，暗杀毒药，遭人陷害，一路行来，磕磕绊绊，凶险万分。珂妃其实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陷在如此水深火热中。没有母亲会希望。

　　可无奈，她怀着希望生下了这个孩子，却发现，生于皇族 本就身不由己。她不后悔，但她愧疚，幼时她能寸步不离，紧紧相随相护，如今，也只能在幽幽深宫中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了。

　　看着儿子近来愈发消瘦的面容，珂妃终于抑制不住了，玉手轻轻抚上洹王的脸庞。泪已经滴滴入骨，刺得洹王也鼻头一酸，沙哑地低低：“母后……”。

　　珂妃深吸一口气，微微笑道：“我皇儿大了，一切千万保重……”

　　这母子惜别的真情引得四周护卫也都被触动。宫女颤巍巍的举手偷拭了一下眼泪。她跟着珂妃这么多年，洹王是如何从一个咿哇乱叫的孩子长大，她自然也心有感触，带着哭腔劝着：“娘娘，快别说了，洹王殿下是天人之子，神灵也会会护佑的……”

　　洹王本是想拖母亲些事的，居然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珂妃揽住他的肩膀，像在照顾年幼孩子般轻抚他的脊背。

　　眼见时辰已到，驱风营约莫已经准备好了。洹王正待开口，珂妃已轻声道：“皇儿不必忧心，宫中的事，待明日一来就是。”

　　这话说得极轻，周围一圈的士兵护卫都没有察觉到他们在轻声说话。

　　少年御史一直微微含笑凝视着那边母子惜别的动人场景，幽紫的目光闪动着，忽然一丝冷芒划过，冷冷的一股煞气转瞬即逝。偷瞟他的老兵察言观色惯了，居然注意到了这极为微小的变化。心中一个激灵，却又抓不住有何异常，更觉寒意。

　　珂妃此时已经松开了洹王，笑靥如花，再不发一语，倒也果决的回身上了步撵。宫女深深一躬，柔柔的声音响起。小撵又一晃一晃的缓缓步向那幽幽宫城。

　　洹王迅速平定了心神，翻身上了马：“御史大人到此便止步吧。相信御史大人是不会插手不相干的事，告辞。”

　　少年御史恭敬一躬身，将手中军符奉上：“殿下放心，一路保重。”说着拨转马头，推向一旁。

　　洹王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扬马鞭，带着一队轻骑扬起一阵风尘，甚为潇洒的去了。

　　一行人马将在一里外的琅西坡调动驱风营，向西北边境进发。少年御史一只望着他们消失在北门茫茫沙土中，也微拨马头，转身回城。

　　临行前，他微微瞥了一眼门前士兵，随意道：“现在多事的时候，都小心些，别不小心放走些不该放的，要抄家的。”

　　一众士兵一个激灵，连连应是。那少年御史早已扬鞭而去了。

　　老兵见他走远，这才扶着跪的酸疼的膝盖晃悠悠站起来，他的经验带给了他一股不祥的预感。

　　小兵只是嘘嘘排着自己胸口，挠挠头道：“我这种小兵啥时候见过这些人啊，真是……真是吓我一跳！原来那个就是御史啊，看着比我还小，和我也差不多嘛。”几个士兵笑骂道：“呦呦呦，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就你这张脸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喽！”

　　方才刚被提醒过，一众人也不敢再松懈。此时依旧烈阳蚀骨，这么一对走了，想必也不会再来人了，便互相聊了起来。

　　见平日最爱叨叨的老兵一语不发的站着，都笑调道：“嘿，老胡头不愧见过世面啊……”

　　一群士兵喧喧嚷嚷闹了半晌，老兵却依旧幽幽望着少年御史离去的方向，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异样和担忧。

　　四周的士兵见他不理会，自然也不在注意他，没有人听到他喃喃魔怔了办的低语：“要变天了，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