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府这座“凶宅”，我找到了阿朱，他就坐在的我身旁，喝着酒，赏着月，膝上还有一架古琴。
“我没想到你能找到我，”他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看着月亮仿佛出神一般，嘴上却依旧不停，“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阿朱收回目光，侧过脸看向我，嘴角勾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看来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
“是搞清楚了一些。”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但你还是挤进来了。”他今天的声音也怪怪的，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柔和。
他有意无意的拨弄着琴弦，琴音断断续续几下，连接处便是有无尽的忧愁，却拉的极长，直教人心中哀苦。
阿朱是一个很难琢磨的人，有时赤诚热烈，有时冷若寒霜，此时的他却是另外一种感觉，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宛若铺上了一层轻纱，像是天河中的银沙缓缓倾泻，在他的肌肤上交相映射。
“我如果劝你收手，你肯定是要继续追下去的，你太倔了。”阿朱还是拨弄着琴弦，似乎是弹错了几处，古琴颤着发出几个古怪的音，凄厉刺耳。而他本人则毫不在意的低头凝视着什么，鬓角两缕长长的柔发被风吹的舞动，丝丝缕缕遮掩在脸上，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迷离。
我看着他在风中朦胧着，那一缕软软的长发飘到我的脸颊上，我觉得有些痒痒，可又不忍心打断这诡异的安逸。
阿朱转过头，微薄的唇咬着飘荡的秀发，脑后的发髻完全散开，三千青丝宛如银河一般倾泻而下，周边的星仿佛撒下数不甚数的清辉，阿朱的脸被衬托的宛如碧玉一般柔和的青白色，我们隔着青丝的瀑对望着。他带着一丝很轻很轻的笑，眼底仿佛有水潭一般的眼波流动着，眼中媚意荡漾出来。
我伸出手，顺着他的秀颈缓缓向上，小蛇一般游走着，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为他撩去嘴角的秀发。我们四目相对，许多东西在无言中无言，在沉默中沉默。
他忽然笑了，很开怀的笑，仿佛见到一位老朋友一般。
“你笑起来真美，”我更加靠近了他，轻轻拥住他的双肩，脖颈贴着脖颈缓缓攀上，附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你是个女人。”
阿朱轻轻一笑，宛如最圣洁的仙子从天而降，踏着祥云朵朵，托起她洁白的裙琚。她对着我轻笑，媚倒众生，百花黯然。
......
......
上将军府，书房。
古湛靠在案上，红烛即将燃尽，他注意到了，却没有说。也许是想到了自己，油尽灯枯，回首慨然。
“老爷，该休息了。”管家担心道。
古湛抬起头，看向管家，眼中有无尽的疲惫与痛苦，干瘪的嘴唇却紧紧咬着，像是他死守了一生的秘密。
管家很忧虑，但他无法分忧。他在上将军府上服侍了十年，但从没见过老爷流露出这种神情，像是个落魄的酒鬼，无家的浪人。
准确点说，像个死人。
他明显地、剧烈地苍老，脸上全无一丝血色，身体干枯像是树皮，仿佛害了一场大病，但他的确两天前还是个精神瞿烁的中年人，仿佛有什么东西抽取着他的生机。
管家张了张嘴，话语在嘴边哽住，他默然垂下了首，什么都没说。
孤独，昏黄，枯萎。小小的书房里弥漫着死气，两个人都沉默着，像是在享受，又像是在祈祷。
管家有些悲哀，想到使老爷颓废的那封信，叹息着摇了摇头。
皇都内城，天子脚下，连续两夜发生两起大案，人心惶惶，就连这位老将军也有些焦虑。 不过管家不知道的是，他家老爷所焦虑的和别人有些差别。
深夜，马上要入眠的上将军府被暴烈的击门声复苏，管家有些凌乱的迎客，但只迎来一封信，就连信使都不知去向。信封的规格和样式都是军方专用，还标记着加急密信，亲启人是古将军。管家虽然心中狐疑，但还是决定把这封信给上将军过目。
就着不如何明亮的烛光，年老的将军读完了那封信，把它放到了烛焰上，看着信纸完全化作飞灰。然后他再也没说一句话，盯着那跳动的烛光，直到它几乎燃尽。
“几时了？”古湛沙哑地说。
管家从沉默中惊醒，略微思索，轻声答道：“老爷，将近亥时了。”
古湛再次陷入了沉思，眉头紧皱起来，良久道：“先歇息吧，明日再议。”
“老爷您......”管家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吞了下去，苦笑着作揖，转身出了书房。
红烛终于燃到了尽头，化作最后几滴烛泪，蜷缩在灯台上——和其他的烛泪一样。书房重新陷入了静默和黑暗，古湛伏在案上，带着焦虑和不安，并不安稳的闭上了眼。
......
......
静华殿，尚书房。
皇帝坐在嵌着金龙的御銮上，脸色凝重。
狄怀英跪在地上，皇帝还未允许他站起来。
“平身吧。”皇帝说。
狄怀英再道谢，仍旧弓着腰，不敢与陛下对视。
“这般深夜，还叫爱卿前来，苦了爱卿。”皇帝语气中毫无歉意，淡淡道。
“微臣无碍，还望陛下珍惜龙体。”
皇帝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问道：“朕安排的事，如何？”
“回禀陛下，”狄怀英更加恭敬，“近日里太子在东宫深居，往来门客极少。二殿下暂住南禅寺祈福，连续两日斋戒，夜夜守佛，也无特别之处。只是近日明王爷频繁入宫，常去青寒宫，与三殿下饮酒作乐，倒显奢侈。”
“爱卿所知，便是这些？”皇帝隐有怒容。
“臣惶恐！”狄怀英连忙叩首，尖声恐惧道：“臣等凡远远见到龚大人部下，便不敢惊扰，远远遁去，暗中观察罢了！”
皇帝冷笑一声，挥了挥手，愈发觉得年轻的寺卿油滑起来，不过没有计较，转而问道：“那两日搜寻，爱卿可有所获？”
狄怀英先前伪装的惶恐一扫而空，整个人完全阴沉下来，寒声道：“微臣，略有所获。”
“爱卿所指何人？”皇帝微微一笑，想听寺卿大人亲口说出他发小的名字。
“微臣所疑之人，便是......”狄怀英语气渐慢，似乎很不情愿似的吐出一个名字：“......任安义。”
皇帝有些想发笑，但只是冷冷地说：“爱卿且道来，少卿所犯何事。”
“昨夜里微臣冒雨出勤，受寒昏倒，”他巧妙地隐瞒了自己喝酒的事，“任少卿将微臣送往大理寺，趁机偷走了臣的腰牌，然后潜入书房窃走大理寺的日志，由此两件，臣大胆推测任少卿想隐瞒自己在贾府案发事未曾出勤之事，嫌疑甚大。”
两只狐狸都心知肚明，暗骂对方无耻，皇帝甚至有一刀砍了这厮的冲动。但皇帝还是深吸了口气，柔声道：“爱卿近日带病查案，实在艰苦。若能缉拿真凶，朕该当重赏。”
狄怀英知道该退下了，但他还是有些不甘，低声说：“微臣恳请陛下拟旨，让大内侍卫和大理寺共同出动，臣定当不负陛下重托，将凶犯格杀！”
皇帝有些倦意，懒得与寺卿再多争执，便令身旁的公公拟旨。公公疾书圣旨，送到狄大人手上，有些埋怨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狄大人奸计得逞，连忙告退，捧着圣旨脚底抹油一般开溜了。
......
......
“陛下......”公公轻声说，“该歇息了，请陛下龙体为重。”
皇帝摆摆手，从龙椅上站起来缓缓踱步。公公不敢怠慢，在陛下身后五步弓着腰跟随。 皇帝想着先前年轻大人那油滑模样，不禁莞尔，对着身边的公公问道：“公公，以你所看，朕的儿子们哪个最好？”
公公连忙转到皇帝面前，叩首连声惶恐道：“陛下圣心，奴才怎敢妄言！”
皇帝略带厌恶，淡淡道：“你只管说，朕教你说。”
“奴才不敢妄自揣测，更不敢评判殿下们好坏。奴才以为......”公公声音依旧是颤抖，但是却没了那种真诚，只是略带寒意道，“奴才以为，陛下最中意三皇子。”
皇帝笑了几声，轻声说：“起来吧。” 公公松了口气，虽然答案八九不离十，但圣心难测，总归皇帝亲口才安心。
“这大事当前，反倒是朕最不看好的儿子聪明。至于他......也是朕走了眼，临事前总是沉不住气。”
公公内衫几乎被冷汗浸湿，只是喏喏点头。
骤然间，皇帝一改嬉笑，气息内敛，目光阴沉而锐利，寒声道：“冷将军那边，如何？”
“将军一切就绪，”公公低声道，“确保祭典万无一失。”
“到也不能过于苛刻，”皇帝语气轻松下来，“万无一失是不可能的，但要保证局面尽在掌握。”
公公连连点头允诺。
“也罢，皆是远景。”皇帝悠回龙椅上，轻声说：“去叫御膳房做些酒菜，朕想......赏赏月。”
公公小跑出殿传令，无意间抬起头，夜空中一轮圆月澄澈明亮，宛如玉盘一般横亘苍穹之上。
回头看去，皇帝安心坐在龙椅上。公公微微一笑，暗自也觉得心安。
也是，有这么圆的月亮，还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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