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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似恁疏狂,费人拘管,争似不风流(叁)

且去长安

  七月卅,众人收拾停当,准备动身前往长安。  

  朱桶因需临时处理本派内部事务,且须为山堂众弟子准备新的腰牌,已于七月廿三独自先行,是以小别寺中只有一众弟子在内留守。

   今年的“拟华山”定于八月初八开擂,其时各堂各派青年才俊将同台竞技,想必有一场场酣畅淋漓的激斗,众人思之,无不翘首以盼。

   是夜,周乱煌心绪翻涌,难以入睡,便提起长棍,走到院中练武。练得投入之际,忽闻耳后“嗖嗖”两声,似有暗器飞来,他并不惊慌,挥棍将其拨落。回身一瞧,发现裴元正坐在墙沿上,一边嚼着手里的瓜子,一边晃荡着双腿,“乱煌不错哇,我这‘裴式飞瓜子壳’居然没吓着你!来,吃点瓜子!”说着手臂一抬,又是三颗瓜子飞出,周乱煌急忙谢过。

   “客气啥,”裴元跳下墙根,“明天赶路呢,早点睡去吧。” 

  “裴兄不也还没睡?”

  “哎呦,别提了,我啊,中午午觉睡太久了,这阵儿瞌睡还没到呢。”裴元接着嗑他的瓜子,“你嘞?得是赶明儿进京打擂,太激动了?”  

  “实不相瞒,乱煌心中确实兴奋,不过更多的还是担忧。”

  “担忧?担忧啥?”

  “此次大擂成绩,关乎日后发展,对雄达派中任何弟子都是极为重要,所以——”

  “切,你以为真是这样的啊。我跟你说,”裴元吃完瓜子,把它塞回口袋,在衣服上抹了抹手,“这擂台的结果也好,武林大会的结果也罢,是好是坏,跟其他那些蠢驴们或许有些关系,跟咱们山堂中人可是一点干系也无。所以啊,千万别把这大擂太当回事了,就当成进京游玩,逛得快活自在,岂不美哉?”  

  “恕乱煌愚钝,不知裴兄此话怎讲?” 

  “你想,这武林大会上能崭露头角的那些家伙,最后的出路,不过也就这么几条。要么入朝为官,要么继续留在江湖。咱雄达又不允许弟子自立门户,撑死不过混个堂主、长老当上一当。你说咱们山堂这些兄弟姊妹,都是性情中人,各有各的一套作风,谁能在朝堂之上玩弄得来那颠倒黑白的把戏?而且咱们在雄达派里都算是戴罪之身,入不得,也不屑入得那帮老头子们的法眼,又有谁肯去坐在那堂主长老位子上玩弄权柄、发号施令?你说,那武林大会的成绩又不能当饭吃,要它干啥?”

  裴元冷笑两声,周乱煌无言以对,只得默然垂首。

  忽地,裴元眉头紧锁,双耳微动,他神情严肃地对周乱煌说:“乱煌,你去正殿瞧瞧,有几个不安分的家伙跑到咱们庙里来了。你先过去,我把他们叫醒,随后就来。” 

  “嗯,明白!” 

  裴元之所以精于潜伏,善于刺探情报,靠的就是这一对灵敏的耳朵。周乱煌虽未听到异响,但亦深知裴元的手段,当即捉起长棍向正殿摸去。他在大殿侧面停下,悄悄向内张望,只见一片昏暗之中,三个黑影挤作一团,仿佛在低声争论着什么。周乱煌侧耳细听,发现这三人说的竟是藏语,当下十分警惕,只听得三人先后说道: 

  “小姐,使不得,使不得!这里盛放的瓜果乃是七宝之物,轻举妄动,有渎俺们佛门啊!您快住手吧!”

  “是啊,小姐,这……万一我们把雄达的人吵醒了,跟他们纠缠上,这可就麻烦了呀……” 

  “哎呀,你们俩也忒多事!这儿供奉的是他们汉人的佛,又不是咱们吐蕃的佛,顾及那么多干嘛!拿两个又不会死!”

  “小姐,俺们吐蕃佛法和中土本是一家,这——” 

  “三位好兴致!”

  周乱煌跃进殿中,从容点起烛火,三个藏人顿时停止了争辩,他们的面貌清清楚楚地映在周乱煌眼里:中间一个女子,形貌俏丽、肤色黝黑,头戴藏式宝饰,七八条柔顺乌亮的长辫细细地垂在肩头,身上却是汉人衣装;左右一男一女,同样面貌黧黑,腮上两块深红,皆穿一身破破烂烂的吐蕃服饰,外面罩着一层细铠,似乎是中间那个女子的侍卫或者随从。周乱煌继续用吐蕃语向他们说道:

  “贵客深夜造访,敝寺有失迎迓,还望三位海涵。”周乱煌躬身行礼,“若是白日间行道饥渴,寻到本寺讨些米水,在下自然不敢怠慢;可是这三更半夜,诸位贸然闯殿,跑到佛像之前,偷盗我供奉果品。在下虽见识浅陋,却也素闻吐蕃人崇礼信佛,不料今夜所见,实令在下大开眼界,不知三位可否解释一二啊?”

  中间的女子看到周乱煌的面貌,吓得倒退一步,继而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你这怪物,长相如此可怖,说话阴阳怪气,也配和本小姐说话?你算什么东西?阿平阿米,快给我把这丑八怪拿下了!”

  “小姐,俺觉得要不算了……”

  “好啊,你们不听我话,回去之后我要让阿爸把你们重重地罚上一顿!你们不上,行,本小姐自己上!看招!” 

  周乱煌见那女子气势汹汹,拱手道一声“得罪”,随即挺棍接战。那吐蕃女子身高臂长,使一只大弓,弓身嵌有利刃,路数刚猛诡异,三两下便逼得周乱煌应接不暇。殿中交兵之声不绝,弓光棍影相刃相靡,周乱煌只求先行闪避,得空休整,却硬是抽不开身。周乱煌全力挥出一棍,试图震开对手,斜刺里却忽然飞来另一根长棍。两人都是一惊,急忙后退闪躲,可长棍飞来极为迅速,周乱煌脚下功夫慢了半步,右肘便已被那棍头击中,霎时间一股剧痛钻心剜骨,援臂而上,手中一松,兵刃也滑落在地上。待要上前捡起,右臂一阵酸麻,无法用劲,那吐蕃女子却已将其一脚踢开。周乱煌向右一望,看见辛在忱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无奈。眼见那女子又攻上来,周乱煌只得徒手以接,尔后伺机一滚,抄起辛在忱掷过来的长棍,以单臂与之过招。

   周乱煌本以为情势必定不妙,不料辛在忱的长棍轻得出奇,单臂运使毫不费力,远比之先前双手对敌更加轻巧灵动,五合之内竟然连连点中对手三次,虽然力道欠缺,但总归是不落下风。

  “来了!”又是一人闪进殿来,“看老娘不抽死你们!大半夜的好生聒噪!”此人正是莫子浏。英洪芳、卓一哂、狄予三人亦紧随其后,直扑余下两人,殿里顿时大乱。

   那吐蕃女子又给周乱煌点中几下,心下焦躁,脚步虚浮,不免节节败退。周乱煌乘隙扫了一眼殿中情形,余下四人均是以二敌一,却丝毫占不到便宜,且战局之中完全找不到裴元的身影。他心中略一纳闷,行动便即迟缓,稍稍分心,腹上露出破绽。那女子抓准时机飞起一脚,平平地抵在周乱煌小腹,后者“砰”地一声砸向殿中佛像。这女子大呼撤退,余下两人得令,纷纷奋力打退众人,护着那女子夺门而出。“追!绝不能让他们没头没脑地跑了!跟老娘追上去!”

  周乱煌挣扎起身,将长棍还给辛在忱,后者嗫嚅着说声“对不起”,周乱煌全当没有听见,匆匆拾起兵刃,随众人追出寺去了。

   那三人身手不凡,轻功却是平平,不一会儿便被山堂众弟子赶上。三人眼见无法逃脱,当即停下脚步,那男子将长刀插回刀鞘,对众人行以汉人之礼,用不很标准的汉语说:“雄达众位好汉,且听小人一言,俺家小姐绝不是寻衅冒犯——” 

  “放屁!这还不是冒犯?简直欺人太甚!吃我一锏再说!”

  莫子浏一向讨厌被人吵醒,此时火气愈发旺盛,不等那人说完,大喝一声,提锏直上,那人只得重新拔刀,卓一哂亦第一时间上前助阵。“米玛,你带着小姐先走,俺尽快过来!”另外两个女子点了点头,闪身离去,这边余下四人立刻继续追逐,没过一会儿又赶到她们身边。“小姐,你先走,我给你断后!”

  “阿米保重!”

  那女子抽出两柄小刀,挺身上前阻挡。山道狭窄,狄、英二人冲在前头,被那女子缠得脱不开身,周辛二人则找准缝隙冲了过去。

   那女子奋力奔逃,周辛两人赶了好一阵子才将她追上。“姑娘留步!”周乱煌高声大喊,却忽地不见了辛在忱。片刻之后,周乱煌只听得耳旁几枚物什划破黑暗,击中那女子左腿,那人当即扑倒在地。周乱煌三步并作两步,追到身旁,将棍望她颈中一架,以为万事俱备,那女子却忽地反手一拍,猛击棍身,周乱煌只觉耳中“轰”的一下,澎湃的内力奔腾而至,震得他左臂疼痛欲裂,眼见那人又要逃走,另有一人已经挡住了她的必经之路,不是辛在忱却又是谁?只见辛在忱舞棍连击,忽快忽慢,时重时轻,银色的长棍沐浴在清朗的月光里,浑似一条漫舞婆娑的银蛇。周乱煌双臂皆损,无法运劲使棍,但看那辛在忱久战不下,深恐生变,便干脆将长棍一丢上前帮忙,不料还未近身,自己便被那女子一脚踢倒。那人点了他的穴道,令他动弹不得,把大弓横在他的脖子上,用汉语对辛在忱大吼道:“停手!否则我就把这丑八怪宰了!”

   辛在忱闻言,只得暂且收住架势。周乱煌见她伸手望口袋里探了一探,尔后双肩微颤,低头掩面,正自疑惑之际,却看见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指缝中滑落下来,被月光映得剔透而闪烁。“你……你千万别伤害他,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放你走嘛……”

  周乱煌暗叫不好,情知这样一来那人必能以自己为要挟安然脱困,却又无计可施。他见辛在忱仍是一个劲儿地抹泪,叹了口气,颈中却忽然没了利刃的触感。他回身一瞧,见那吐蕃女子已经捂着右肩倒在地下,身体抽搐不止。辛在忱嘿嘿一笑,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来,对那女子说:

  “行啦,现在你已经跑不掉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瓷瓶,在那女子眼前晃来晃去,周乱煌这才看见她袖口暗藏的机括,“快点跟我交代清楚你为什么擅闯本寺,不然的话,嘻嘻,我这毒针可是很厉害的哟……”

  “喂,你快过来给我解下穴道啊……”

  “哼,闭嘴吧你,一边儿呆着去。” 

  “你……那你刚才不还——”  

  “喂!各位!别打了!快快停手!这是误会!”  

  山道上远远传来那个吐蕃男子的呼叫,辛在忱回头望去,只见山堂众弟子偕那两个吐蕃武士一同赶来,“你们俩别打了,别把人家伤着!”这次喊话的是英洪芳。辛在忱听得此言,不情愿地将解药给了那个女子,众人皆在山道之上站定。那吐蕃汉子抱拳行礼道:

  “雄达山堂的众位,俺实在对你们不住,”米玛将那女子搀起,“小人平措顿珠,她是米玛格桑,俺家小姐名叫戈乌.央金德吉,喏,就是这位。”平措顿珠向那女子一指,“这位戈乌小姐是我吐蕃大将军戈乌之女。戈乌将军有要事须去贵国长安,俺们三人随他一同前来,也打算参观贵派八月举行的‘拟华山’大擂。”那汉子一席话毕,过来解了周乱煌的穴道,然后接着说:“俺家小姐素来敬仰贵派威名,一直十分希望能与贵派好手比武相会,俺们本来计划在擂台上再同各位高手过招,但是……呃……小姐她……实在期盼得紧,又听得贵派山堂在这破屏山上,所以……所以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但是这个……好像时辰算得不好,入夜方至,所以……”

  “行了!解释啥嘛!在这儿一口一个‘贵派好手’,明明我们两个也斗你一个不过,却兀自拿这些客套话来取笑我们,真没意思!”

  “呃……莫小姐不要生气,俺们……”

  “好啦!”戈乌闷闷不乐地打断了他,“这次夜闯贵寺,的确是本小姐过于莽撞,理应给你们雄达山堂赔个不是。不过,你们的人也伤了本小姐,这就算扯平了,我们擂台上见便是。”说着狠狠剜了辛在忱一眼,“看到时候你们的人还能不能光明正大地赢了本小姐!”

  辛在忱满不在乎地做了个鬼脸,平措顿珠、米玛格桑两人再行一礼,扶着公主离去了。众人这才打道回府。

  是时夜幕低垂,星野平阔,穹顶月光明亮如洗。周乱煌仍未想通辛在忱何以将自己的泪水收放自如,便凑到她身旁小声问道:“那个……方才……你到底是——”

  “不是!”辛在忱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双手往胸前一抱,故意大声地说,“你真当我舍不得你去死呀?你这个大流氓、偷窥狂!呸!”

  “那你的泪……”

  周乱煌话头一僵,辛在忱从口袋里掏出两瓣洋葱,得意洋洋地举到他面前。周乱煌一不注意,眼睛上已经被抹了一下,登时辣泪纵横,“这可是我辛在忱的独门暗器,一用一个准,看见没?那都是诱敌之计嘛!傻不啦叽的。”

  “嗨,你……”周乱煌好容易止住了泪,心中忽然有些失落,“原来都是骗人的。”

  “切,”辛在忱扭过头去,小声嘀咕着,揉了揉辣得发痛的眼圈,“谁要为你这种家伙哭鼻子呀!”

  众人满眼好奇,狄予微微一笑,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众弟子尽皆会意,继续默不作声地赶路了。

  回到寺旁,大门却紧闭着,方可才追击之时并未来得及关门。众人暗惊,进得正院,却发现地上凌乱地横着三个昏迷的身体:这三人正是裴元、林好忘和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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