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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似恁疏狂,费人拘管,争似不风流(壹)

且去长安

雄达派下辖“武、林、胜、济、重、羽、泰、山”八堂,级别由高到低共分“上、中、下、末”四等,每一等又分为一二两支,以一为尊,其中上一武堂历来直属掌门,末二山堂则世代掌握在朱氏家族手中,朱氏家族先祖对初代掌门有过救命之恩,初代掌门便将山堂堂主之位授予朱家,许以世代沿袭之特权。其余各堂向来是皆凭实力说话,不免对山堂中人颇有几分轻蔑。后来,时过境迁,尤其是到了朱桶这一代,山堂已经完全成了其余各堂中不入流弟子聚集的地方。这些弟子并不一定是武艺不精,事实上,山堂历来都是高手云集之地,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多半是因为不合规矩、不尊礼数,或是将本门武功私自增删,擅自修改,或是出言顶撞师长,不服管教,又或是不用雄达派正宗兵器,自行打制,形貌有异。总之,任何与雄达典籍记载、柏桦老祖谕令略有出入的人和事都不能为其余七堂所容忍,必定除之而后快、眼不见为净,周乱煌沦落至此,正是与雄达派这一根本特性有着莫大关系。

时至六月初三,周乱煌面伤方愈。临行前夜,对镜自视,骇然发现这张脸已经全不认得了。右半边脸颊尚且无甚变化,可是左半边却已惨不忍睹,原本平整的皮肤上布满了暗红紫黑的疮疤。周乱煌长叹一声,想到从今往后便与过去一刀两断,连这面目亦是保存不得,心下颇觉酸楚,将漆不镶买来的铁皮面具掰成两半,遮住左脸,便随漆不镶向城东破屏山出发了。

到得山下,已是清晨。慢慢地爬了一两个时辰,一座大庙映入眼帘。这寺庙看起来早已年久失修,连块牌匾也无。漆不镶对周乱煌说了句“到了”,就迫不及待地大喊起来:

“喂!桶娃子!给你漆爷开门!”

“哎呦,起爷哇,来咧来咧!……嘿,裴元!裴元!你小子死哪去了?给沃人开门气!(哎呦,漆爷呀,来了来了!……嘿,裴元!裴元!你小子死哪去了?给人家开门去!)”

“诶好好好好,马上来马上来!”

漆、周二人行至门前,寺门微微开启,门缝里探出一个脏兮兮的脑袋,蓬乱四散的头发到处耷拉着,垂过了眼帘,却掩不住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向外张望。漆不镶见这人开门开得磨叽,心中焦躁,飞起一脚,直接把那大门踹得洞开,那个叫裴元的家伙也一下子飞出老远,只听得一声惨叫,他便撞到院子里面的围墙上去了。漆不镶扯着周乱煌踏进寺门,大喊道:“喂!朱桶!朱桶!你这哈怂搞啥呢?又搁那儿喝酒呢是不?赶紧给你漆爷出来!”

“哎哟哟,表急么,来咧。(不要急,我来了。)”

院里头还有一扇木制小门,看样子连接着后面更广阔的庭院,这声音正是从那门后面传过来的,裴元还捂着肚子躺在旁边没能起身。忽地“咔嚓”一响,接着又是几声,一坨庞然大物便从那门里撞了出来,门上登时多了一个葫芦形的空洞。这人是个胖和尚,敞开僧衣,露着肚皮,满面通红,显然酒兴正高。他左臂夹着一个大坛子,右手捏着一只才吃了一半的鸡腿,刚出小门,一不注意,便一脚踩在裴元身上,“嘭”的一声摔了个跟头,也把裴元踩得叫苦不迭。这和尚爬将起来,眼见鸡腿掉在了泥里,心下大怒,一挥胳膊,便将那只酒坛向裴元扔去。裴元顿时吓得吱哇乱叫,连滚带爬躲到小门后面的院子里去了。酒水洒了一地,这和尚郁闷至极,又是挠头又是跺脚,过了好久,才搂着肚子,对着后面大喊道:

“唐意!唐意!你啊打娃了缪?娃了就给砸弄点酒来,克里马擦!(你打完了没有?完了就给我弄点酒来,快点快点!)”

“哦……行……裴元你别绊着我……”

门里飘出一个睡眼惺忪的瘦高男子,他拖着一根长鞭,软塌塌地向外面挪去。周乱煌望了那人一眼,那人却压根儿没看见,专心致志地在门槛上磕了一跤,随即便消失在寺门外了。

“害,我还以为过了这么些年,你桶娃子早该把酒戒了,谁想还是这副德行,简直了你!”

“哎呦,表提咧,这不最近缪足够人手,气沃武林大会炫拔还差沃一个,霸饿都愁死咧。(别说了,这不最近没有足够人手,去那武林大会选拔还差那么一个,把我都愁死了。)”

“嘿,这正好,你漆爷给你带过来一个好小子!周乱煌!过来见见你未来师父!”

“饿又缪说要收(我又没说要收)……”

漆不镶朝他一招手,周乱煌便快步走到两人身前,预备恭恭敬敬地给朱桶行个大礼。雄达派历来礼法森严,上下尊卑不可逾越,这师徒之礼更是相当苛刻。弟子初见师父,须双膝跪地,腰部下折,手臂直伸,上半身皆与地面平行,尔后手上作揖,述说敬语,直至师父满意方可起身,此之谓“膜”,系以验核人品,若是身子不直、手臂不稳、或是述说敬语之时头低得不够,甚至与师父目光相接,便是大大的不忠不敬、人品恶劣,师父有权立即将此逐出雄达,永世不得再入。当下周乱煌已准备好“膜”了,可是双膝还未着地,身子才降到一半,便觉袖底生风,身体被一股强劲的气流向上托起。周乱煌料想这是师父对自己的考验,是以急忙运气抗御,结果只听得朱桶哼了一声,大手一挥,自己整个身子便向后跌了出去。抬头一望,朱桶满脸鄙夷,用一种很不耐烦的口气说:

“堆咧堆咧,表给砸整这些虚的,砸山堂用不着这,饿看你啊这小子内功底子还行,又是漆爷带过来的,人品也差不到哪里气,饿收下你啊就娃咧。”

“好好好,桶娃子,你这么说,漆爷就放心了。喂,小子,还不快谢过你桶师父?”

“谢过桶……啊不,谢过朱师父!”

“哈哈哈哈!缪事缪事!你啊叫饿桶师父也行!老漆,砸山堂今儿个练武哩,要不过气看看?(没事没事,你叫我桶师父也行!老漆,咱们山堂今天练武呢,要不要过去看看?)”

“好哇!带路带路!”

“揍(走)!”

两人有说有笑,携手走入小门,这后面果然又是一座大院。大院尽头是一座大殿,亦是年成已久,上面朱漆斑驳,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已经看不清楚。三人走入殿中,周乱煌只觉冷风扑面,殿内漆黑一片,他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昏暗的光线。殿内兵刃撞击之声不断传来,周乱煌心下好奇,站在一众围观弟子中间,努力向前瞧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两名女子正在交战。一个攻势极猛,手舞双锏,招招进逼,雄浑凌厉;另一个虽处猛攻之下,但是举重若轻,单凭手中一把小小折扇,就气定神闲地将对手所有攻势一一拨开化解,身姿翩跹灵动,宛若一只蝴蝶。两人且战且走,缓缓移至墙边。那使双锏的忽然大喝一声,抢上一步,左右齐下,眼见就要将手中兵刃狠狠砸在另一人身上,可后者却丝毫不见慌乱,扬扇一接,手腕一拧,展开的折扇贴着铜锏转过一圈,已然避开锋芒,钻到了铜锏侧面。这女子上身微仰,叠掌半推,那锏头便偏出数寸,轰的一声没入墙中。那人见势不妙,当下伸手试图将那双锏拔出,却又忌惮对方突然袭击,略一犹豫,折扇已经搭在她的颈窝之中了。那女子淡淡一笑,收起折扇,稍稍欠身,便回到了众人身旁,那使双锏的女子却兀自气呼呼地拔她的兵器去了。

周乱煌仔细一看,除方才交战二人外,余下弟子共有五人。裴元仍然捂着肚子蹲在角落,其余四人尽皆大声喝彩,其中一个小个子吆喝得最为起劲,乐得腰都弯了,大有幸灾乐祸之意。那女子回身白了他一眼,周乱煌见她力道不足,便上前相助。他抽出长棍,三两下将那墙壁敲出一个大口子,帮那女子将她双锏拣了出来。可那女子似乎仍然沉浸在失败的愤怒中,只是哼了一声,连声谢也没道,扭头就走。周乱煌心想这女子也忒无礼,无奈一笑,正欲收棍,斜刺里忽然窜出一人,照着他的下盘连踢三腿,周乱煌急忙闪身躲避,此人正是刚才笑得最欢的那个小个子。那人身材不满五尺,使一对判官笔,身段奇快,周乱煌一连二十余棍挥出,竟全都打在空处,连那人衣衫也没沾到半点。那人狡猾地一笑,嗖的一声闪到周乱煌背后,两笔齐掷,分打京门、天宗两穴,周乱煌听得脑后风响,并不转身,将棍向后一甩,“叮叮”两下便将双笔击落。他刚松了口气,那人却又忽地出现在身前,双掌分别向着自己神封、天枢两穴拍落。周乱煌棍在身后,不及回抽,门户洞开,心下焦急,眼见着自己马上就会被这小个子拍飞出去,正束手无策之际,听得朱桶厉声呵斥:

“一哂,表胡耍咧,回气!(一哂,不要胡闹,回去!)”

那小个儿这才收手。他嘿嘿一笑,一边大摇大摆地走回众人所在,一边笑嘻嘻地对周乱煌说:“嘿,你还给咱玩得挺好!这会儿没打够,吃过晚饭咱接着来!”

“愿蒙师兄赐教。”周乱煌这才彻底放心。

“好咧好咧,沃就是今儿砸这儿新来的弟子,你啊们可要给砸好好相处!小子,你啊叫撒名儿?(好了好了,他就是今天咱们这儿新来的弟子,你们可要好好相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回师父的话,在下周乱煌,长安本地人氏,因与人斗——”

“行了行了,你这人咋恁地斯文,这咱们就算认识了哈!”一个胖子打断了他的话。这人也挺着一个大肚子,虽然没有朱桶那么夸张,但也着实够味儿,国字脸,中等个头,髭须浓密,神色正经,似乎是众弟子中地位较高的一个。“喂,桶哥,咱这练武也练完了,又来了个新伙计,要我说,咱是不是应该赶紧收拾一下,弄桌酒菜好好招待一下客人,给新兄弟接风哇?”

“噫,滕照扬,你个怂娃想撒嘞?你啊今儿练撒了?啊?你啊跟谁练娃了?饿咋缪看见哩?(你个坏东西想啥呢?你今天练啥了?啊?你跟谁练完了?我咋没有看到哇!)”

“哎呀您这人咋就这么不相信我呢么!我真练完了,真的,我跟辛在忱练的,不信您问她!”

滕照扬扭头望向侧面,周乱煌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双手叠在一起,静静立在一旁。这女孩儿皮肤白净,脸盘圆圆的,一双颇有灵性的眼睛又大又亮,含笑的眉宇更显得恬静可人。她露出为难的神色:“咱们……好像还没练过吧?”

“哎呀你这人……你咋就不懂得配合一下呢么!”

“真的还没练呢嘛,没练过就是没练过嘛,就算我记错了,多练一下也不要紧嘛!真是的。”辛在忱急了。

“我滕照扬在这雄达都待了十几年了,犯得着把那破剑成天价甩来甩——”

“吵死了!给老娘闭嘴!今儿老娘心情不好,听不得你聒噪!你这死胖子再多一句废话,看老娘不用双锏把你那臭嘴抽烂!”

“子浏妹妹别这么生气嘛,”那使折扇的女子微微一笑,挽住莫子浏的手臂,“只是一局练习而已啦,下次狄姐姐让你赢回来就是了。”

“哼!谁要你让了!老娘才不稀罕!”

“行行行行……你这人咋是个——”

“哎,都表吵咧!今儿来了新兄弟,砸赶紧收拾收拾,罢一桌招待酒席。滕照扬,你啊下山到邱老五家店气赊十五坛好酒,剩下的都跟饿气后面仓房,等英洪芳、唐意、林好忘沃几个回来砸就开吃,缪练的武明儿再练。喂,沃个周撒玩意儿来着,你啊也一起。”

“弟子明白,不过弟子还得跟漆爷——”

“表磨叽咧,老漆沃怂早都揍哩,克里马擦!”

“啊?” 周乱煌回身一看,果然没有了漆不镶的踪影。原来漆不镶嫌这殿中吵闹,只交代了几句便自行离开了。周乱煌四顾不见,念及漆不镶救命之恩,以及三项托付之事,颇觉前路漫漫,不由得心下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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