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麟囊 （2）

白玺特地提了杜楚生最喜欢的荷花酥，北街的西洋琴房刚上了一批口琴，小小的一个，捏在手里冰冰凉凉的，黑色的外壳，亮晶晶的，给他买了一个让他玩儿着。

天色靛蓝，云压得很低，叽叽喳喳的麻雀停在水边柳树枝上，院子里模模糊糊能听得见响起来的折子戏。　　

老师“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杜楚生“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老师“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白玺偷偷探出一颗脑袋，正看见亭子里描了红的杜楚生，戏服钗发，一边的男人还是一身长衫，虚扶着杜楚生，咿咿呀呀也唱开。　　

手里的荷花酥没捏紧掉在地上，摔得某个角变了形。　　

阳光正好，说亭子里的两个人郎才女貌倒也不为过，毕竟杜楚生描完脸后粉面桃腮，眉目轻转，细长的眉眼脉脉含情，看一眼就能淹死在那一池秋水里，倒真真是要比寻常女子还要多几分绝色。　　

凉亭影影绰绰的人似乎很亲密，身后的天空划过一只雁，杜楚生转过身来，眸子里倒真有温柔乡。　　

白玺落荒而逃。　　

入了秋，杜楚生先前留下的毛病又开始复发。　　

之前冬日里衣服穿的少，冻坏了一双脚，天一凉脚面就锥心的疼。　　

又渐渐畏寒起来，初秋就披上了白玺前些天买给他的裘袍。　　

因着杜楚生身子孱弱，那男人倒也不常来了，有时来总会带一根糖葫芦，再送些小扇，头面，买几颗苹果，捎一包糖炒栗子。　　

难得有了个晴天，白玺的学校也放了假。　　

院子里的叶子都落了，杜楚生披着披肩坐在亭子里，白玺抢了仆人的大扫把，扑簌簌地扫落叶。　　

这边树多，是当时白玺特地为杜楚生选的，他爱好这样的环境，夏天里郁郁葱葱，有鸣蝉有小虫，亭子边的何首乌密密麻麻爬了一层，油绿的叶子很好看。　　

秋天一到，叶子也就跟着金黄的风一起往下掉，一晌午不扫就落了满地。　　

踩在上面声音很响，咯吱咯吱，像秋虫啃噬树叶的声音。　　

白玺磨蹭到他身边，扫把一扔，磕在一边的大理石凳上。　　

杜楚生懒懒地抬眼。

杜楚生“怎么？”　　

白玺“你可是在想他？”　　

杜楚生噗呲一声笑出来，又伸手掩了掩面。

杜楚生“为何这样想？”　　

白玺摇头，他也不清楚。　　

杜楚生把下巴放在叠在一起的手背上，看着不远处清冷冷的水面出神。　　

杜楚生“也许是吧！他不来，我倒有些不习惯。”　　

秋初的最后一波鸣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嚷着，但也只是一两只，从这根树枝扑闪着翅膀飞向另一根树枝，也许半路就飞不动落了下来，命运就是被伺机而动的鸟啄食了。　　

水池里本来是养了荷花的，现下荷花也败了，荷叶残缺了，孤零零地惨败的绿色立在水面上，偶尔有一两只鲤鱼冒出脑袋，或是晃着尾巴游过去。　　

白玺站在亭子边，何首乌落了叶子的藤蔓垂了一些下来，也是满目的枯黄。　　

白玺“我呢？”　　

白玺声音发着抖，手指捏着长衫的衣缝，要把紧张不安都绞进去。　　

杜楚生“你是恩人。我没齿难忘。”

杜楚生没动作，玉面上一双泛红的桃花眼转了转，眯起来的眼尾漂亮极了。　　

白玺“只是恩人？”　　

杜楚生“只是恩人。”　　

白玺“那他呢？”

白玺有些许失魂落魄，远处的仆人又开始清扫落叶，隐在树丛里看不清楚。也或许，是他眼角挂了眼泪，所以才看不清。　　

杜楚生笑，薄唇抿着，好久才开口。

杜楚生“知己，毕生知己。”　　

是毕生知己没错。　　

因着他明白杜楚生的寄人篱下，明白他爱戏如命，明白他野心极大，想重修梨园，而白玺并不清楚。　　

杜楚生“阿玺，你能否帮我？”　

白玺定定的看向他的眸子，那是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如今却蒙着阴郁与难过，本不该用来哭泣的眼角也染上了红，比隔壁赵小姐平日用的胭脂还要红上百倍。　　

他看不得这双眸子，遂转过身去，扇面在后背轻扇。　　

白玺“你说。”　　

杜楚生“我要走！”　　

白玺“胡来！”

白玺陡然拔高声音，少年莫名多了一丝寒气，眉毛压得低，瞪圆了眸子与他重新对视。　　

走？走去哪里？找那个人？　　

杜楚生“阿玺！”

杜楚生起身，暗红色的披肩就落到了地上。

杜楚生“你知我不该被你困在这里的，我不是金丝雀儿，我要走！”　　

白玺定定的看着暗红色带着流苏的物什，摊在他脚下像极了一片为干涸的血。　　

是了，就是血，是白玺的血，沾了他的长衫，也染了杜楚生的白袍。　　是心口的血，用力泵了数十下，结果全淌在了地上，洇开暗色的痕迹，用肥皂水也洗不干净。　　

白玺“走去哪儿？”　　

杜楚生“不知。”　　

杜楚生鲜红的唇半张着，眼尾翘得老高，是能让白玺心软的样子。　　

白玺“等过了冬……”　　

像是新摘了果子，要拿回家去给他品尝的，手掌冒着血摘下来的，不甜也够红，结果被人看也不看地扔在地上，还踩出了一摊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