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公子再次遇到他的那一年，北陵城内刚刚迎来第一个温暖的艳阳天。
白玺听说，北陵城新来了一个戏班子，戏班子里的当家花旦唱的一手好戏。
顾盼生辉，眼波流转，一个转身一个抬眸，都能让城中各家公子哥倾覆过去。
给自己的雀儿喂了食，叫上两个家丁一起去戏园子听戏。
那伶人确实好看，一身戏服都遮不住盈盈半握的腰身，唱的正是西厢的长亭送别。
白玺真真切切被那崔莺莺吸引了注意，一曲终了，便迫不及待要去后台请见一面。
莺莺正在卸妆，刚取了头发，戏服都还未脱，白玺就闯了进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子，戏班的班主急忙引见。
白玺“走还不走？”
白玺看着那人上挑的眼尾，问。
杜楚生低头浅笑。
杜楚生“白公子可还喜欢听锁麟囊？”
白玺也笑。
白玺“那杜公子学会了没？十年前唱的那曲儿可是真难听。”
两人看着对方的眸子笑。杜楚生尚未卸完粉墨，白生生的脸上一双似有剪秋水的眸子，笑的弯成初一的月牙儿。
白玺恍惚记得，他初次遇见杜楚生的时候，他也是像现在一样，笑的好看，用脆生生的声音喊他“白公子”。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白玺初次见他，杜楚生还不是现在的样子，那时候更瘦，更矮，缩在巷子尽头，乱糟糟的头发挡着眼睛，穿的像个乞丐，寒冬腊月的，衣服单薄且烂着洞，光着脚，大的小的冻疮密密麻麻整个脚背。
白玺皱了皱眉，手上的折扇就先一步过去挑开了他的发。
杜楚生眼睛瞪得大，看着他就笑成了月牙儿。
接他回了府上才知道，他的母亲就是梨园戏班的班主，前段时间城里遭了匪，一大帮人堵在梨园门口，能抢的抢，能砸的砸。
班主为了护着祖师爷留下的宝，死在了匪徒的刀下。
至于那宝贝是什么，没人知道。
杜楚生就彻彻底底成了孤儿。
班主也并不是他的亲娘，只是早些年走南闯北，在湘西把他捡了来，从那之后便带在身边，当子当徒。
白玺确信杜楚生流落之前一定家道殷实，他身上有很独特的气质，就是城里那些大家名门的公子哥儿的气质。
如果不是穿了一身粗布裳，往他手里塞一把折扇，立马就能是迷倒众生的杜公子。
杜楚生起初也只是跟着自己去西洋学堂当学童，剃地短了的头发看起来精神，去了两天就有好几个姑娘缠着他要听他唱曲儿了。
白玺吃味儿，本来就是自己的，偏偏要装大度听他给她们哼，自己却也还没听过。
于是没几天就不让他一同去了。
杜楚生跟着戏班子去了好多地方，会扎风筝，会划船，会包粽子，会训狗。
白玺跟着他渐渐也皮了，上树下水都学会了，俩人就免不了要被家主一顿训斥。
家主善良，儿子带回来一个小伙伴，他也就将他当子侄看，平日白玺跟着他逃课去玩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杜楚生聪明，梆子评剧一学就会，偏偏学不会锁麟囊。一首曲儿咿咿呀呀唱了半个月，春秋亭那一段儿也只唱会了“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
白玺捏着折扇点他抹了粉黛的脸颊，笑道。
白玺“也不知你到底是笨还是聪明。”
杜楚生翻过水袖，葱葱十指藏得干净。
杜楚生“便是我学会了，我娘也没留下锁麟囊做我的嫁妆，学了也是白学。
白玺嘻嘻地笑。
白玺“怎么，已经想着哪家公子为你下聘了？惦记着嫁妆？”
粉面桃腮的人狠狠地啐了一口，兰花指又翘起来唱。
杜楚生“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白玺吃吃的笑，展开的扇面遮不住一双笑眼。
杜楚生出落的渐渐玉立，黛眉杏眼，丹唇不点而红，每每贴上头面，乌黑的片子，颜色鲜艳的绢花，衬地人更像城里最红的角儿。
水袖扬开，像一朵芍药，灼得白玺心口痒痒的。
他总会在北苑的小亭子里唱，那里有一棵贴着水面的垂杨柳，纤纤的柳枝吐着嫩绿的芽，撩的水面水波微荡。
杜楚生吊着嗓子唱的时候，白玺总会想起洋学堂里老师发给的书，上面的嫦娥娘娘也是广袖罗裙。
若他手里也有一只兔子便好了。
杜楚生开始学古筝，是白玺向家主求的。
他细长绵软的手指拨弄琴弦最适合不过了。
于是也理所当然请来了位老师，是家主挚友的儿子。
第一堂课，白玺是陪着一起听的，后来渐渐觉得指法无聊，要注意的东西繁杂，托着下巴待了一天，第二日便死活不愿来了。
杜楚生听了他的好好学习琴法，闷在房里不出来，白玺带着期待与自豪放了心，任他与那老师在院里研习琴谱。
学堂换了新老师，是位女先生，扎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其实比白玺大不了多少。
女先生生的娇俏，眉眼弯弯，笑起来让人看了心口泛甜。
白玺没多久就一头扎进了如何让这位先生记住自己，如何让她在看见自己时就能笑成一朵花。
白玺逗弄小姑娘的手段很多，偏偏那位女先生软硬不吃，白玺就越吃劲儿，十天过去了，才发现自己已经都没去看看杜楚生琴学的如何。
他倒是在家里见过那位老师，剪着短发，鼻梁上堆着一副金边儿眼镜，爱穿长衫，也爱满嘴的“自由平等”，生的儒雅，行动也儒雅。
就是太闷了，发是古板的，眼镜古板，人也古板，索性琴法了得，让他教杜楚生是绰绰有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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