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麟囊 （3）

　　白玺想，是不是当初自己没让杜楚生学琴，就不会发生这些事儿。

　　或许直到现在，杜楚生的小亭子里还留着自己的座位。

　　他也还能坐着听杜楚生唱曲儿，旦角儿最美，贴着头面带着朱钗，凤眼婉转多情。

　　他的确是多情的，白玺想。

　　他还记得救下他的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大到府上屋顶檐角都盖着一层密密的白，看不清的粉墙绿瓦。

　　杜楚生说，白府总给他一种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错觉。

　　小院子里只有一片方方正正的天，苍白地好像未着色的宣纸。

　　白玺笑他。

白玺“你又未入过宫，怎知宫门有多深？”

　　杜楚生“紫禁迢迢宫漏鸣，夜深无语独含情。春风鸾镜愁中影，明月羊车梦里声。”

　　杜楚生眯着眼睛念。

　　杜楚生“娘亲教的，她也觉得这是座围城罢了。”

　　白玺“哪里？”

白玺问。

　　杜楚生“活着，活着就被困着，不对吗？”

　　白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知道他说的被困着是什么意思，他反而觉得活着很好，有好吃的糕点，有喜欢的曲儿，过两年家主就会答应他让他养两只雀儿，关在笼子里听它们唱歌。

　　杜楚生说这是不对的，鸟就应该属于天空，它们应该用自己的翅膀来飞，而不是扑楞着讨人欢心。

　　白玺“但是，楚生。”

　　白玺不解。

　　白玺“它们本就是用来招人笑的鸟，若不待在笼子里，飞出去要么被饿死，要么被鹰抓走吃了。因为它们的长辈也未曾教它们如何觅食，如何躲避天敌，它们在人类的臂膀下生活了太久，早就丢掉了原本的习性，我放了它们，它们确实能有短暂的自由，但是它们必定会死，要么三天，要么五天。”

　　杜楚生“不是的。”

　　杜楚生皱眉。

　　白玺原先不懂杜楚生为何突然聊到围城，聊到自由，如今想想，原来他的杜楚生，早就觉得自己是他的一座城，困得他死死地，让他不得自由。

　　杜楚生说，不是的，不是所有的金丝雀都会死，总会有一只两只很顽强很聪明。

　　他不想做笼中的金丝雀，但他想成为逃出笼子的金丝雀。

　　白玺叹了口气，让他再等等，等到春暖花开，天气放晴，等到刮不来秋风，下不了冬雪。

　　他总要找个晴空万里的日子放金丝雀走。

　　杜楚生再来就练琴居多，手里的古琴还是白玺为他挑的那把，琴弦却被换了几次，都是男人亲手买了换上的。

　　白玺又见了那男人几次，虽然尽量躲着逼着，还是总能在亭子里看见两人谈笑风生。

　　白玺拍拍脑袋，怎么兜兜转转又来了这儿？不是说好去书房拿书的吗？

　　也还好，毕竟知道他要走，再去看的时候，心口便不会那么疼了。

　　学堂里的女先生有一本画册，画了古代四大美人，画了神话传说里的女娲织女。

　　白玺翻了来看，都远不如描了红的杜楚生好看。

　　但他必然是新奇的，等春天他要走了的时候，要买一本一样的画册送给他。

　　他喜欢的戏本又出了新的排版，到时候也要买几本让他带着。

　　还有城南口那家糕点铺子，杜楚生最爱那里的荷花酥，走之前给他买好多，带不完就先吃着，走远了可能就吃不到了。

　　白玺提笔写着，写着写着就要哭，摸了一把眼泪，觉得眼睛模糊，再也忍不住哭得剜心。

　　杜楚生没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