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5（异世篇）

痛意从左臂处蔓延瞬间席卷了全身，豆大的汗滴没入发根，剧烈的疼痛使得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着，一会儿衣服尽数湿透。疼痛稍微缓解一些时，阿精才明白现在的处境。原是她做了场噩梦，梦到右肩被残肢断臂抓住，她用力挣脱时却在床上猛地往翻了身，压到了左臂。

阿精蜷缩在被子里疼得瑟瑟发抖，眼泪夹杂着汗水打湿了枕头，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喉头发出。也许是疼痛过于剧烈，感觉整个身子都疼得麻木了些，阿精才咬着牙用右手肘撑着床板翻回来平躺着，眼眶通红的望着床顶浮动的帐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屋里没人，屋外也静悄悄的。齐王知晓阿精不习惯让人伺候，便只赐了两个嬷嬷跟着她，侍卫也只让守在小院外门处，不得入内。而平时除了送膳的人和偶尔前来查看伤势的御医，此处连老鼠都不愿进不来一只，果真是“偏院”！

盖着厚厚的被子，身上疼出了一身冷汗，阿精脸色苍白，唇瓣毫无血色。一想到自己最近多灾多难，心头不禁涌上一抹酸楚，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流淌起来，低声抽泣着。阿精一向要强，除了少不更事时挨穷受饿，自进八号当铺到后来成为天使，这一百多年间，她又何曾哭过几次？阿精本不是这般软弱之人，更不是朱沅霜这种柔情似水的女子，可自误入此处后，灾祸连连从未断过，每分每秒都经她亲身体验，实在是苦不堪言。

阿精红着眼睛，一边不停抽泣一边用手慢慢拉开左边袖管。左手在被子上，袖管如湿了水般贴在皮肤上，因夏季衣物单薄，能透过紧贴的衣物看到里面的皮肤有些青黑。刚才阿精不慎压到了那条胳膊，还发出了骨折般的清脆声响，现在手臂处的衣物已经印上大片粘稠的黄褐色血迹。

袖管缓缓往上拖拽，伤口以下的皮肤完全没有了知觉，就好像不是她身体一般。随着袖管带动，有腐烂的皮肤粘黏在布料上撕裂开来，血色液体迅速从撕裂处流出，画面恶心至极！由于视觉过于刺激，身体本能反应飞快的往后退去，阿精被吓到后惊叫了一声，连人带被跌到床下。

白约翰把精巧的锯片用棉布包好握在手里，没与那铁匠多聊，不论他是会存善心行好事造福众生，还是目光短浅只顾眼前利益，今天都已点到为止，他往后的造化只能看他自己心向何方了。

阿精还在发烧，白约翰有些担心，不想离开太久，便加快了返回偏院的步伐。回去途中遇到嬷嬷从厨房那边端着一盆热水过来，另一位嬷嬷则端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放着两碗清粥和几碟小菜。白约翰眉头微蹙，莫不是阿精一人在房里？

白约翰叮嘱了嬷嬷几句不要心急可慢些回去，莫要烫了手，便一路小跑回了偏院。刚踏进院门就听到阿精惊叫了一声，白约翰心下一急就飞奔了进去，把刚才捏在手里视若珍宝的棉布包裹之物往桌上一抛，绕过屏风就看到阿精躺在地上，被子一半盖在身上一半搭在床边。

白约翰蹲下把阿精抱在怀里，声声唤着阿精的名字，阿精却红着眼眶眼神涣散的无半分回应。左边袖管已然湿透，粘着血水带着浓浓的腐肉气味，袖管却是空空如也。

白约翰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定格在床榻之上，上面有一条乌青肿胀的手臂，已呈现巨人观状态，大块大块的皮肤已然脱落，破损处还在往外冒着血水，浸湿了被褥。

两位嬷嬷赶回小院，放好东西进到里屋的时候，就看见阿精在窗边的美人榻上躺着，屋内飘荡着一股肉类腐烂的味道，十分刺鼻，令人作呕。一床棉被掉在地上，白约翰背对着嬷嬷弯腰在床上收拾着什么。

“朱公子，可是需要收拾床榻？”一位嬷嬷低声询问道，这些杂活本应该是她们这些下人做的，屋内的味道她们知道是阿精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是不知道方才片刻功夫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约翰把褥子卷成一团，丢在棉被上面，又用棉被卷起褥子，才把棉被抱了起来对她们说道：“还得劳烦两位嬷嬷帮忙照看一下内子，及再取一些干净的被褥来。”说完就对着嬷嬷颔首点了下头然后身形利落的出了门去。

这是何意？两位嬷嬷面面相觑，都不明白白约翰要做什么。被褥自然是有，一位嬷嬷打开衣柜，拿出被子褥子，把口鼻往被子边缘埋了埋，很是嫌弃屋里的异味。

床上只剩床板和两个枕头，原来的被褥全都被白约翰抱走了。铺好被褥，出了里间，就见另一位嬷嬷面色难看神色慌张的把她拉到一边低声耳语。

“手……手断了！”

嬷嬷瞬间反应过来，难怪白约翰这么紧张，还卷了被褥抱走，估计是要拿去哪里埋了吧！也不知道那位让齐王如此重视的女子，可还活得过几日……

果然如白约翰所料，这世间没有善人，两位嬷嬷隔着屏风目光炯炯的看向里间，一副有好戏看的神情。

白约翰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掏出火折子焚烧了被褥，又挖了坑埋了残余灰烬及那条手臂。回到房间时床榻已经焕然一新，美人榻上的阿精也被嬷嬷换下了带血的衣物。伤口断裂处白约翰先前已经用御医留下的药材清洗包扎好，这样看过去，整条袖管空荡荡的，看得人心里难受极了。

齐王是午时前回来的，因听眼线如实禀报了阿精的状况，未来得及带上一兵一卒，只身纵马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阿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发着烧却还醒着，双眼无神的盯着前方，表情傻傻的笑着，任凭白约翰怎么呼唤，也唤不回她半分神智来。

“齐王殿下！”

白约翰坐在床边皱眉看着阿精，听到门口嬷嬷行礼的声音方才回过神来，就见齐王已至眼前，匆匆起身向来人施以一礼。

“无须多礼！”齐王面色冷清，看不出喜怒。

站在床边看了阿精一阵，齐王眯起眼睛，周遭气场瞬间凉如寒冰，薄唇冷启道：“传玄清！”

“是！”一位嬷嬷福身退下。

玄清是齐王麾下的道长，外表约摸五十模样，但出现在定国府却早已不止五十年了，即便是自幼入府的杂工都不知道这位道士的来历，只知道他深得齐王信任，一直跟随着在齐王身边，有着一副道骨仙风的姿态，所以大家背地里都谈论他是一位得道成仙的活神仙！

此处深山别院，齐王也只是偶尔过来小住一阵，其余时间都是交给道长一手打理。不知齐王此时为何会因为一个并无半分姿色的有夫之妇动怒，且要殃及玄清道长。齐王对阿精的态度，何止让当事人感到疑惑，别院一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要说齐王喜欢她吧，态度又过于平淡，面对白约翰也并无半分醋意可言，偶尔还会戏弄一下阿精。可要说齐王不喜欢她吧，但凡阿精闯了什么祸又或者受了点伤，齐王还是非常包容和在意的。

主子的闲话，道不得！能进得齐王府当差，哪怕只是个打杂的，都是经过天子把关层层筛选的，且齐王府的威严戒律丝毫不亚于皇宫，但凡有点异样都会被处以极刑。所以下人说话前都会先考虑清楚，掂量掂量是否会掉脑袋。虽然戒律严苛，但在齐王府当差油水却是相当丰厚，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挤不进来。齐王整日悠闲度日，对下人也较为宽容，但大家就算不怕得罪齐王也要担心会惊动龙座上那位。如今，恐怕这府里上上下下除了玄清道长，其余人都是天子安插在齐王身边的眼线，谁才是主子，他们倒还分得清。

齐王在外间负手立着，玄清道长一身长袍，步伐沉稳的迈入房中，对着齐王躬身行礼：“参见殿下！”

齐王只是冷冷的打量着道长，并未让他起身。

“她为何丢了一魂？”口气十分不悦，齐王开口就是一通质问。

昨夜齐王回府，此处交予道长照看，却没想到半夜竟有妖物作祟，夺去了阿精一魂，导致她现在呈痴傻状态，没有半分思考能力。

玄清道长没有起身，毕恭毕敬地端着手作揖，冷静回道：“贫道以为殿下需得回府一阵，所以自昨夜闭关，方才听到殿下传唤才匆匆赶来，并未听说姑娘有何异样。”

“哼！她若有何异样，本王拿你是问！”齐王眯着眼睛训斥眼前之人，此处别院看似平常，实则机关重重，不仅能防人，更能防些魍魉魑魅。能进得此处作妖，只怕是有内鬼。

齐王命他在天黑前找回阿精一魂，玄清道长颔首领命出去了。

天色渐晚，日头西挂，盛夏温热的风从窗口吹了进来，蝉鸣声也慢慢停歇。阿精烧退了，此刻正在熟睡中。齐王已不在此处，道长手里拿着个葫芦疾步而来，命嬷嬷关了门窗，方才拿出一些符纸封住各个通风口，隔着屏风低声问道：“贫道可方便进来做些法事？”

“道长请进！”白约翰帮阿精掖了掖被角，起身回道。

嬷嬷早已退出门外，不知里面的情形如何。白约翰也退到一旁，不妨碍道长做法事。只见道长右手两指间夹着一张符纸，嘴里念着些什么，手上动作却没停下，拔开葫芦塞子，迅速用符纸堵住葫芦瓶口，将葫芦倒扣起来晃了晃，好像要从里面倒出什么东西。随后捏着符纸往阿精额头上贴去，符纸一触碰到阿精皮肤就自燃了起来，白约翰邹着眉头没说什么，他明白法事不能被中途打断。

符纸燃完后，道长从怀里拿出一个不大的木盒，打开后是一盒鲜红的朱砂，道长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精巧的桃木剑，只有巴掌大小，用钝钝的刀尖从盒子里挑出一点点朱砂，点到阿精眉间。

道长收起方才所用之物，沉声对白约翰说：“需到明日午时，魂魄方能稳固。其间封印不可擦去，也不能让姑娘出了此门。门窗已设结界，可打开通风，但不能撤了符纸。”

玄清道长说完，对着白约翰一揖便自行退了出去。

“有劳道长！”白约翰作揖回道。

夜色清凉，屋内燃着灯，火苗似仙子般舞动着妙曼的身姿。阿精醒来过一次，神色恹恹的喝了小半碗清粥便又睡了过去。白约翰依旧坐在床边，手里捏着一本书，不知何故，他今夜有些犯困，刚合上眼睛闭目养神的功夫，就察觉到身体有些异样，他竟动不了！

其实梦魇在科学上有解释，又叫做睡眠瘫痪症，是一种睡眠障碍，通常发生在刚入睡或者将醒未醒之时，即精神醒了，但身体机能还在沉睡，所以不受大脑控制。而迷信的人又称呼其为“鬼压床”，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在身上，让人动弹不得，严重时还会产生幻觉。

白约翰认真感受了一阵，觉得这不是梦魇，但他确实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感觉到身边的阿精坐了起来，然后动作缓慢的下了地，向门口走去。白约翰想叫住她，但却张不开口，发不出声音，情急之下他用力抵制着疲倦，微微抬起了眼皮。

身边的人，还在床上躺着，眼角余光能看到阿精白皙的右手放在被子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那么，去往门口又慢慢复返的“人”，是谁？

眼睛只是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确定阿精还在床上后，白约翰舒了口气，但听到踱步回来的轻微声响，心下还是不由得一惊。只见一块白色透明的衣角落入视线，一双有些透明白皙的小巧脚掌也缓缓步入眼角余光。应是名女子，莲步轻移到了白约翰身边，随后在床边蹲下将双手搭在白约翰腿上，整个人伏在白约翰膝头。

触感有些虚无缥缈，又有些极为真实，光看到女子那一头长长的墨发及身影，白约翰就分辨出此为何人。

是朱大富的结发之妻，朱沅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