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3（异世篇）

“伤口恶化了是吗？”阿精垂着眸，睫毛微颤，言语平静得不似询问，更像是肯定。

白约翰轻轻放下袖管，盖住了那条胳膊，方才回道：“别担心，不会有事，好好休息。”

不管是避而不谈，还是避重就轻，阿精心下都已了然，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也罢，左右不过失去了一条手臂，至少保住了性命。孰轻孰重，她还分得清。

阿精失落了一阵，强颜欢笑的告诉白约翰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让他不要为难。

白约翰起身站在床边，摸了摸阿精头发，让她早点休息。

阿精摇摇头，她还有很多很多问题没有理清头绪，不论是齐王善变的态度，还是偶遇的道长口中所言，都让她忧心忡忡，不能释怀。

白约翰知道阿精在忧虑什么，偏偏她又不肯开口问。于是便替她解了疑惑：“依道长所言，你我二人，皆有罪在身。”

“有罪？”阿精蹙眉不解。如果说她有罪，那她也认了，年少之时确实因为一时失手害过一条人命。而这身体的主人朱沅霜，外表虽然看似软弱可欺，实则也非善类。朱大富婚后从奴隶市场买回一个小丫头，长得确有几分姿色，外形也符合这个世界的审美。朱大富给其赐名兰香，一直让其近身伺候二人饮食起居。朱大富不愿意碰朱沅霜，所以经常去兰香那边过夜。兰香今年不过十五芳龄，还是豆蔻年华。先前有孕两次，因遭朱沅霜嫉妒，给她偷偷下了落胎药，导致兰香小小年纪已无法再做母亲。仔细算起来，朱沅霜身负两条人命，阿精也一直对芙蓉姐心怀愧疚，现在阿精和朱沅霜的灵魂已经完全融合，也算是孽债累累了。但……白约翰何罪之有？

看出了阿精的疑惑，白约翰露出个淡淡的笑容，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于是坦诚相告：“修行之人有些忌讳，自残自杀皆是重罪。为了进入此境，唯有舍弃肉身。”

阿精听闻差点从床上弹起来，白约翰一只手急忙按住她肩膀，以防她动作太大扯到伤口。

“你说什么？你！你自杀了？！”阿精情绪激动，忍着疼痛，怒目圆瞪看着白约翰，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就算她回去了，那里没有白神父，没有老白，也没有John，她的漫漫人生还有何意义？要永远活在负罪中吗？自婚礼宣誓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注定了永不分离，她岂能一人独活？

看着阿精因为愤怒而有了丝血色的面孔，白约翰心头涌上一丝暖意。纵使走过岁月蹉跎，纵使看尽沧海桑田，纵使习惯日月更替，纵使已然心如止水。在从前那些早已忘却的漫长光阴里，都是他福泽众生，恩施万物，习惯了众生的予取予求，从来都只有别人在他这里寻求天主庇佑，而未曾想过终有一天他也能入得谁人心间。

白约翰神色柔和了些，收起了那股淡漠疏离的姿态，一只手抚上阿精头顶，轻声安抚道：“别担心，只是割伤手掌罢了，性命无虞。”

阿精情绪一激动，红着眼眶带着泪花，虽然白约翰说不会伤及生命，但阿精还是有些后怕，如果……这世上再无白约翰，那又将是怎样一番光景？没有光明之处的指路明灯，恐怕人间将沦为黑暗炼狱。

白约翰看着阿精眼底闪动的泪花，有些难言的滋味萦绕在心头，所有神识都来自同一个灵魂，如此算来，婚礼宣誓的是他，证婚的也是他，娶她的亦是他。他们承了天主祝福，生生世世都要荣辱与共，不离不弃。而这般纠缠的宿命，与她的缘分注定是要至死方休。

阿精吸了下鼻子，移开目光，思虑良久，带着些软糯的鼻音道：“那你答应我，不管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你都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因为我行差踏错一步，否则将前功尽弃。等找到空间通道了，就和我一起回去……”

“好。”白约翰邹着眉头道。关于大局，他自有考量。这里并不似表面看到的这般风平浪静，背地里反而暗潮汹涌，诡异至极，与任何一处凡界的杂乱气场皆有不同，这里的气场十分单一，皆是恶念。他能感受到的，就有戾气、怨气、鬼气。这里不像人间，更像是地狱……

阿精低着头嗯了声，没察觉到白约翰眼中的异样。房中安静了一会儿，白约翰把阿精轻轻抱起让她躺平，再给她盖上被子，柔声道：“睡吧，我看会儿书。”

白约翰有看书的习惯，阿精每天入睡前他在看书，醒来时他已经起床，阿精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在这床上安心的睡过觉，还是就靠在床边闭目养神陪着她。

倦意袭来，阿精缓缓闭上眼睛。在入梦前，阿精脑海里突然浮现齐王的身影，他身着银色盔甲，上面沾满了血迹，在皎洁凄凉的月光下泛着寒光。齐王骑在一匹战马之上，手握长刀，用刀身拨开高高的芦苇丛打马向自己踱步而来。剑眉星目十分冷冽，眼里带着浓浓的杀意。

阿精突然睁开眼睛，白约翰蹙眉用温热的掌心摸了摸她冰凉的额头，这么会儿功夫竟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做噩梦了？”

阿精摇摇头，唇色有些苍白道：“不是，我还没睡着。只是我眼前突然浮现齐王的身影，他身披盔甲，骑着战马，拿着长刀想要杀我……”

“那是你的心魔，阿精。齐王确有古怪，但他目前还不会对我们不利，往后多加提防便是。朱大富的朋友已至城中落脚，明日我下山一趟与他会面。等安排好住处，我就接你下山。现在，你且安心休息，勿要乱了神智。”

白约翰一向言简意赅，现在却与她说了这么多话，阿精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瞌睡醒了大半，心情也好了些。

先前他们对别人多有防备，所以私下也是用这处的语言进行交流，并不会谈及太多杀头之罪的话题，恐被人听去生出事端。这世界对外来之人相当排斥，虽有齐王护着，但嬷嬷、婢女及侍卫态度恭敬的表面下也散发着鄙夷歧视的气息。现在既然整个深山别院都知道他们是齐王宴请的“贵客”，她也身着凤袍并得齐王赏识，想必也不会有谁脖子痒到散播皇室“谣言”去赶着挨上一刀。所以他们现在是用他们原本的语言，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屋外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不管他们是贵客还是阶下囚，被伺候还是被监视，只要齐王不发话，他们的性命就无需担忧。

阿精眼睛眨巴眨巴，盯着白约翰看了一阵，才启唇道：“我觉得，你和齐王有些相似，但又有些不同。”白约翰静静的听着阿精继续说道：“你们都有一种居人之上的感觉，但你气场相对亲和，让人感觉很舒服。齐王嘛……性情多变，我都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或者都不是他……比如今天穿着龙袍，有些盛气凌人，身上带着一股……”

“帝王之气！”白约翰斩钉截铁的打断阿精的话。

阿精愣了一下，那种威严压迫的感觉，她之前一直找不到词来形容，被白约翰这么一提点，瞬间犹如醍醐灌顶：“对，就是帝王之气！”

白约翰脸上笑容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这天下虽归帝王所有，但在世人眼中，齐王一脉才是正统。”

言下之意，这齐王颇得民心，帝王虽然忌惮，但也不敢明面上太过打压，所以齐王狂了些，也能说得过去。再者，本是帝王之后，有些东西，是经血脉代代传承，与生就俱来的，气势上威严孤傲了些也无可厚非。

阿精沉稳入睡后，白约翰才放下手中书本，神色凝重的望着睡梦中的人。有些事，不能与她言明，希望她在回去之前，都不要知晓这些，免得再受伤害。

不远处天色异象，此处也气氛诡异。八卦阵隐在云中，白天主阳，夜晚主阴，也不知是何用意。白天阳光明媚，烈日炎炎，一扫阴霾。一到晚上，阴风阵阵，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月光都透不进来分毫。

阿精早就睡熟了，白约翰坐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刚过子时，外面突然狂风大作，房门和窗户皆被大风吹开重重的砸出声音，屏风也应声倒地，屋里一片狼藉，煤油灯被吹灭，屋内阵阵狂风刺耳。阿精惊呼了一声，手掌被人握住了，感觉到熟悉的体温，阿精方才安下心来。

白约翰捏了捏阿精的手，让她盖好被子，他要去点灯。阿精答应后白约翰就起身离去了，阿精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眼前的黑暗。

火折子带着微弱的红光，点燃了煤油灯，屋内瞬间亮了起来。白约翰一手掌着煤油灯，一手护着跳动的火苗，端着煤油灯向阿精走来。

没有屏风挡着，外间的光景就一览无余。阿精视线落在门外时，被吓了一跳，偌大个院子，此时竟是漆黑得看不到任何景致，就好像他们所处的这间屋子被黑暗吞噬了一般。阿精额上冒着冷汗，身体也在瑟瑟发抖。

“别怕。”白约翰一边安抚阿精一边把被子往里挪了挪，并把煤油灯放在床边矮凳上，支起一本书护着火苗。方才把阿精扶起做好，叮嘱她扶着书本，小心些不要打翻煤油灯。

白约翰大步想外走去，把屏风扶正，又关上了窗，才去了外间把门关上，任凭狂风在外面呼啸着。插上门闩后，白约翰从怀里掏出几张黄色的符纸，这是他递帖见到齐王那天道长私下赠予他的，说必要时可以封住门窗抵挡恶灵。原本白约翰对恶灵一事也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这里当真有恶鬼作祟。

白约翰在门上贴了一道符纸后，外面的狂风消减了许多。他又把各窗都贴了道符纸，门外的狂风突然停滞。心下松了口气，白约翰刚转身，就看到阿精身着白色里衣披着头发站在床边笑容诡异的看着他。

突然屋内狂风大作，灯火熄灭，漆黑得看不见任何东西，温度也瞬间骤降，看来，这符纸确实封住了门窗，却把那脏物关在了房中。此时它出不去，就在屋里横冲直撞。

白约翰叫着阿精名字，却听不到阿精回答。狂风刺耳，不知道阿精是昏倒了还是被附了身。就在心急之时，屋门被一道白光劈开，院子里透进月光顿时光亮了起来，白约翰才看到阿精竟已走到门口。

阿精被这突然打开的大门吓了一下回过神来，只见院子里的景物都清晰了起来，只是矮墙的阴影处好像有个白色的物体。阿精定睛一看，立马尖叫了起来。那是一颗漂浮的人头，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迹，正眼神空洞的与阿精对视着。不知道为什么，阿精此刻视线极好，那颗头颅，不是别人，正是朱沅霜。

阿精刚叫出声，嘴就被人捂住。白约翰把阿精拉了回来，并用脚带上了门。阿精惊吓过度，在白约翰怀里瞪圆了眼睛挂着大滴泪珠干呕了一阵就晕了过去。白约翰横抱起阿精，神情严肃的把她抱回了床上。

今夜，怕是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