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番外 二度杀阵

冰凉的地面已经开始恢复为森林的苔藓地衣，各种草本植物像绿丝绒一样从雪堆里显现出来。参天的树枝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展开，遮蔽着本来就不多的光线。天色跟着慢慢暗下去了。尚关洁伏在冯子乔身边，警惕地观察起周围的动静来。幸运地是，在几小时里，都没有危险再逼近。即使如此，她也仍担心夜晚的到来，谁也不知道，当天空中的结晶碎片再次聚拢后，会不会才代表血色将至。因此她一点儿也不敢打困，除了每十分钟一度验验冯子乔的气息，等待他的恢复，尚关洁都再没别的动作。

当四周都已全部笼罩入黑暗之中，她才颤抖着打开了手电筒。

因为低水平的高度，她很难看清正视范围以外的事物。她抓住毛毯的边缘，想尽量贴着冯子乔压低自己的身体，就像同样要埋进那个毯子下边一样。树林上空偶尔有“吱呀吱呀”的悲怆鸣叫.

而这时，她所照的手电筒光线也有了些许变化。那是光线照到某种物体上，立马被截断的表现，反射的光线亮度有了明显的增强。被射物因为同样所处低水平的位置，视线所及之处仍然不大清晰，只能见到一个矮矮的黑影，从照射的前端，已能断定出是一个犬科动物。

接着，低矮的黑影离这边已越来越近。尚关洁松开了毛毯，两手抓起那柄利器，朝向了黑影将要过来的方向。心里不停地叨念着：别过来，别过来呀......可惜黑影并未听到尚关洁的微弱央求，它一点点地进入到了手电筒光照下所涵盖的光线范围。与其说它的外形像狼，倒不如说因为它实在太瘦了，而看上去形同一块腐烂的肉。这不带有生命气息的异类，难道......是之前媒体上所提及的尸狗！

尚关洁手里所握着的利器因发抖而突然一滑，掉落了出去。这样的不小心促使尚关洁差点尖叫出声来！只是当尸狗已经全身显现在了电筒光线以下后，紧跟其后的一个人影也步入了尚关洁的视野当中。

她其中一只眼睛缠着纱布，手里捏着绳索。因为既没有怪异的躯体，也没有病态的步伐，她被看出是个普通的人类。捉摸一下她应该二十来岁，留着中长发。她的发辫被捻得紧紧的，像缠绕绝缘带那样，拧在一起。里边还绑了一些用植物做成的干草发带，一段段的，就扎在发辫中间。她的脸上画着颜色鲜艳的符文，除了罩着纱布的地方，就几乎盖住了整张脸。

年轻的女子没有发声，只是随着尸狗一起进入到尚关洁的视线下边，靠近了冯子乔所倒下的位置。尸狗因为女子的缘故，既没有垂涎向着他们虎视眈眈，也没有扑过来作出要对他们发出攻击的样子。它只是嗅着，在他们旁边打圈儿溜达着，不看它的外形，就同没有恶意的家犬是一样的。

女子丝毫不见得尚关洁惊恐的表情，旁若无人的同尸狗那样，用鼻子向前嗅着，像是要嗅出多的什么东西来。她趴伏到地上，开始端详起冯子乔的面孔来。突然地，在看到冯子乔的一刹那，她像是触动到了什么似的，瞳孔开始慢慢放大。不过，她还是很自然地，没有表现出太多特别的神色来，在那刻之后，她就又收敛了那一瞬间所带来的奇特感觉。她重新从地上支起前半身来，像动物那样，往前倾着身子，试图用手去拨动披在冯子乔身上的那块毛毯。不过这个动作还是被尚关洁一声喝止了：“别碰他！”

岂料女子并没有被尚关洁的态度所激怒，而是反应淡淡地立起整个身子，拾起刚刚摔落在地上的那把利器。这使尚关洁一下子紧张极了，对女子摇起头来。

为了不显示自己太过于没用，尚关洁随即将冯子乔的身体聚拢向自己这边，对女子说道：“你如果敢对他动一个手指头！我就会加倍奉还！”而事实上是，她才是连一条驯兽都没有的，弱势的那一方。

对方没有理会她的威胁，而是稳稳地握着那把利器，在刚刚化完雪的苔藓地面上刻起了一行不大清晰的字迹来：我也是人，不会伤害你们。我叫雪。

需要凑近才能看清的“自白”被尚关洁一辨认出后，才不把这个女子的出现，看作是件坏事。随着形势，尚关洁也能依次问出其它的问题来：“你不能说话么？”

雪轻轻地点头着。

“这条尸狗是你的朋友么？”

雪顿了一下，继而点头。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么？”

雪微微摇了摇头，她未被纱布遮住的眼睛一次次地往右上方瞟着，似乎也像是想回忆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来的一样。

之后，雪继续用利器在地上“问”了这样一句话。

“他怎么了？”雪写了这么四个字，明显是问冯子乔的情况。

“你很关心子乔哪……他被男性人鱼袭击了……伤势现在很严重，只能暂时在这里恢复了。”

听到尚关洁的陈述，雪似乎也跟着焦急了起来。她费力地又开始在地上写起那些需要仔细辨认的字迹来，可这次，她写得是最多的。

只见在他们面前写的是：我能找到药，救他。我马上去把药拿来。尸狗会留在这儿，别怕。

见此，雪从地上站立了起来，脸朝着她刚来时的方向。过了会儿，她又转回向着尸狗，“嗯嗯”地从脖子里哼出些不成话的声音来，两只手还不时地比划着，像对方也是人那样。更出乎意料的是，尸狗竟能跟着明白雪的意思！它“呜呜”地趴到地上不说，鼻子还垂下去，只一双幽怨的眼睛盯着她，像是不满她的“抛弃”。

雪把利器交回到尚关洁手上后，就又向着手电筒光线的尽头跑去了。她跑的时候没有回头，只一会儿功夫，周围就又回到了最初的寂静状态。

凄冷的风扫荡着地面，天色已是全黑了。在头顶的上空，林木树枝间，还能看到那些凝聚的碎片。本来能给人以安全感的女子此时是又不见了。光凭来历不明的尸狗也不知道是否靠谱。尚关洁瞧了瞧那条看上去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不怎么搭理人的狗，只感觉这一条和之前报道视频里看上去的像是同一条，唉，可能同一种类的狗都是一个样吧，她同时又这么想。

尸狗趴久了又坐起来抖抖身子，兜了个圈儿。这会儿，冯子乔的意识已是恢复了许多。他睁开双眼，第一眼便看到了一直守在旁边的尚关洁。于是，他艰难地问道：“那些孩子们呢？”

“他们已经离开这里了。”尚关洁将毛毯替他往上盖实。

“为......什么?”

“我让他们走的。就目前的情况看，咱们都走不出这里了。”

“这次是换成我拖累你了呀......”冯子乔惨白的脸上，没有血色的嘴唇正打着颤，咬着字说道。

说完，迎面来的尸狗给了冯子乔一个湿热的，亲切的舔舐。“啊，这是什么......”冯子乔因为尸狗的舔弄而吃了一惊。“它在庆祝你清醒过来了吧。看上去，它对你挺友好呢。”

“不是！我是问它是什么……天哪，真是受不了，让它快停下来吧，那些口水让我没法伸手擦掉。”动作不便的冯子乔抱怨着。听到他的话，尚关洁忍不住笑了：“你就别说话了，休息休息吧。你是忘了那个男美人鱼了么？”

“别说了！啊……嘶……痛……那东西害得我成现在这样，我的脖子......呃，我活不长了……对吧？”冯子乔消极悲观地说着。

“但我看你精神还好着。”

“谁替我包扎的脖子？”

尚关洁没有回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哦......谢谢。”冯子乔明白后便困难地道起谢来。

就在他们情绪都还算缓和的阶段，一直来回打转的尸狗突然叫唤了起来。两人顺着尸狗叫唤的方向望了过去，“那么快，她回来了么？”尚关洁喃喃道。

“谁？”冯子乔对这样的话摸不着头脑。

“这只狗的主人，一个叫雪的女孩......”

“雪？她叫雪吗？”冯子乔还不知道那正是尚关洁所指的一个人。

尚关洁把脸转回冯子乔，对着他认真地说道：“她为你去找药了……”

听罢，冯子乔更为这个素未谋面，好心的女孩感兴趣了。

当他们齐齐看向那边时，逐渐发现，因沉重的步子而使地面颤动起来的不是雪，而是十来尊肢体僵硬的，戴着面具的人。这些面具里边，有支出一口长牙的象面，也有头部平直偏长的马头。他们推着石车，完全看不见表情。犹如一支严谨的军队，排着队列而来。

尸狗低吼着，嘴角支开来，恐吓着“军队”别再靠近。在“军队”最前边的，是一个举着战斧的“女人”，那把斧头比她的身子还要长还要高。之所以看得出是个女人，是因为她紧身的黑色胸衣下，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在她的肩上，箍有黑色拖地的长袍，那肩章上镶满了的宝石，只比她脖子上戴的钻石项链要稍微小上一些。她的手上戴有及肘的**边黑手套，斧头的尖端，还发出银色的冷光。整个斧柄却是金色的。她的头发由乌色的网状丝带高高盘起，上边有着黑色的环形装饰。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高高的发髻上有着许多搭配的黑色小碎钻，和镶有亮片，具有光芒状的皇冠。

在女人之后的，是一个拿着权杖的男人。在他的头上同样戴有一个王冠，上边装饰有圆球和十字，也是闪着耀眼的金光。他的权杖上，同样有一颗钻石，只是它更为纯净透明，带有淡蓝的色调，有着水滴的形状。男人的面具不仅是威严的，也是最为华丽的。他似乎率领着整个队伍，而恰恰整个队伍的基调也都是黑色的。

本来气势汹汹的尸狗在女人跟前竟一点儿也不吭声了，只见她战斧一挥，尸狗便自个儿退了下去，回到尚关洁的后方去了。

在这队伍里的石车，足有三米来高，被其余戴着面具的人推至前来。其阵容和即将要爆发的一场战争差不多。由于石车的撞击力量，所经过的灌木，也都被压塌了，只剩下林中一个个被压凹下去的土窝。

就在尚关洁不知如何是好时，从他们的后方也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响，那是石车的车轮所经地面驶来的声音。尚关洁撇过脸一看，后方白面的马头，有着狰狞象牙的面具，和对面的黑面具只不过是如出一辙。唯一一点，是少了拿战斧的女人，和握着权杖的男人。

她俯下身子对冯子乔说道：“我们被包围了，就在我们后边，来了同样的怪物。”

冯子乔尽管连身子也没法转动一下，心里却像有了数一样死死睁着前方已经停下来的怪物……之后，他呼出了一口长气，说道：“这是棋盘......”

“你在说什么？”尚关洁凑近了他一些，以免自己听错东西。

“对面的女人是王后，握权杖的是国王，兵，马，象，以及石车。总计十六个。”

“但我们这边没有王后和国王哪。”

“因为我们就是......”

尚关洁实在没想到这时竟充当了白面一方的领头人物，可对面的架势仍使她快吓破了胆。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白棋’不会伤害我们，相反，我们还能控制它们。把手电筒拿好了。”

听冯子乔这么一说，尚关洁立马将电筒紧紧地揣在了手中。

“不知道规则是不是完全一样，但我们被迫得试一试。”冯子乔指示尚关洁将手电筒亮光对准白方前边的‘兵棋’。

“让你上方的兵前进两步，懂吗？”

“我知道。”对尚关洁来说，棋盘的走位并不陌生，她父亲就教她下过。

她努力平复心中的惊恐，用手电筒照向了前进两步的位置，并将亮光连续闪了两下，白方‘兵棋’也就真的向着她的要求，走向了亮光的位置。

“果然，这边是可以控制的，那么我们是可以赢这一局的！”冯子乔自信地安慰尚关洁道。

可尚关洁脑海里并没预示到他们的胜利。光是冯子乔和她都是移动不便的“棋子”这一点，她就觉得已经很棘手了，胜算几率实在太低，简直就是赌博。

对面的“黑马”开始了移动，直接从队伍的后方来到了前边，它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粗重的呼吸声伴随着它面具内传来的嗡鸣，几乎能看到腾出来的鼻息雾气。

见此，冯子乔令白方的马也上至前边。手电筒光线从白马面具的脸上切换到了白方队伍的前边。白马随即有了反应，移动到了冯子乔所指定的方位。它虽没有呼出黑马那种压抑的气息，只相对来说，更为静止性而已。可越是如此，反是给人平添了一层怯意，那是种作为傀儡的不幸。

刚移动到位置上，对方的黑兵便有了行动。在它的胸前，还挎着一把黑色的长枪。其士兵的制服在着装上显得十分严谨，每颗纽扣，和衣带，都有固定的，不同的穿戴要求。仔细一看，尽管士兵整体都是相似的面具“棋子”，实际上所佩戴的武器却都各有不同，随着职能变化，有些腰间只是附带了一把手枪而已。

“白象出。”冯子乔语句十分清晰。因为他明白，只要一个指令下错，都可能导致全盘崩溃。首先，这就是在用生命下棋哪。

白象斜行两步后，对面的黑马也跟着斜至前来。冯子乔看上去很有把握，他如果还能行走站立起来，他一定会亲自指示棋子的走向。

“白兵击黑兵。”冯子乔提醒尚关洁道。于是在亮了两下手电筒后，白兵移到位置站定好，就举起了手中的火药筒，只“轰”地一下，在它跟前的黑兵便被毁灭性地击碎了，化成了一堆没有意义的灰烬。

“怎么样？”冯子乔得意地问道。尚关洁急忙“嗯嗯”作声，这样的冯子乔让她有些不舒服。然后她说道：“别忘了，我们要取胜的是一整盘，而不是一小步。”

“一小步走好了才能迈出一大步呀。”就在他们放松于白兵击溃了黑兵这个值得褒扬的小小成果时，黑方的国王却在不易察觉的情况下，迅速走到了最前边。国王手举着权杖，像是在对着白兵下着诅咒，恶狠狠的低鸣声正从国王权杖的宝石里不断溢出。然后，在那宝石之中，陡然出现一个女人的幻影，向着众人如泣如诉。宝石之中那窄小的空间里，她就像被囚禁在浅蓝色“眼泪”中的苦命人。当她越走越近后，宝石上便显现出了她的整个脑袋。她如同要从里边探出头来那样，缓缓地，从宝石里漫了出来，庞然若黑烟，只一刹那，她立马从可怜人变成了悲号的母体异兽，猛地张嘴吞掉了白兵，“嗖”地收回到了宝石里边。

这样的突变使尚关洁差点没回过神来，半晌，她才又听到冯子乔冷静的音调：“后方白马上前。”这便使她麻木地回到了之前的动作步骤里边，手电筒照向所指的目标，移动它们进入真实杀戮的“战场”。

可始料未及的是，对方没有太大的行动，而是刚刚的国王自己移到了两方对峙棋局的最边上，像这场战役它只是单单发号施令，冷眼旁观而已，至于结果如何，也与它毫不相干。

“趁着国王去了边上，我们把它做掉吧。”尚关洁提出建议，而这个马上也得到了冯子乔的回应：“白车左移两车程。”

一直没有利用车轮碾压功能的巨车再度开动了起来，而它这次却是自己移动的，尽管缓慢，但它的杀伤力却是极大的。冯子乔相信，它能用前端的金属头车衡刺穿那些怪物，撞破它们的阵脚。这看起来似乎需要几十人推动的战车，居然没有任何除它之外的驱动力，也能自己行动。这神奇的力量仿佛就在它的地下放置有一块磁石，引导着它的驰行路线。当巨车到了尚关洁的跟前后，冯子乔要求尚关洁挪到车后去，用车隔开他们俩，在中间形成一道壁垒。尸狗一时不知道该守在谁的旁边，一会儿蹿到冯子乔身边，一会儿又跃过石车的后阶，来到尚关洁这边。

“这样分开真的没事么？”

“没有问题，你仍认真听我的指令就好。”冯子乔的声音从车的另一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