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个故事:蟋梦人生

第五节:

悬崖下面竟是一片寒潭，简直像老天爷开恩般，我和王源虽然都受了伤，却侥幸生还，我的腿骨折了，王源背着我寻到了一处山洞，我们在里面待了三天，终于等到王府管家带人找到，我没想到王源还会接骨，王源毫不谦虚:“小爷有多少本事哪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体会到的。”

事实上，王源的确跟着他娘学到了不少东西，那样蕙质兰心的女子，即便家族没落，也从未改一身气质，连带着王源耳濡目染，饱读诗书。

虽然接好骨，王源也仍是害怕我的腿落下残疾，用不知在哪看到的土方子替我敷上草药，整夜整夜地捂在怀里，替我消肿化淤，止息疼痛。

升起的篝火旁，王源又气又心疼，舍不得数落他的小媳妇，就声声讨伐着黑心肠的王凯，这么多年来王凯就是见不得他好，不禁弄瞎他的眼，逼走他的娘，就连他身边的一只蛐蛐儿也不放过，还记得九岁那年他带出来的那只“小哪吒”，后来也被王凯想方设法弄死了。

披着张谪仙似的皮，却比恶鬼还要可恶，只可怜他的“小哪吒”了，此后每一只蟋蟀王源都取名叫“小哪吒”，以此来悼念死去的朋友。

王源说:“他恨不得让我死，却又不能让我死，只能一次次地夺走我身边最重要的东西，让我生不如死。”

王源的这番话别有深意，彼时我却并没有往心里多想，只是同以前一样，还是难以将温文尔雅的王凯同阴狠歹毒联系起来，但我望向王源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怜惜。

王源没有想到我会不告而别，那是三天后，我们被人找到的时候，才离开崖底，我就悄悄地不见了，王源心慌得不行，踉踉跄跄地四处寻找，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一次，他的小媳妇不会再回来了。

山崖间响彻着声声呼唤:“顾华裳，顾华裳，死丫头，你断了腿就不要乱跑……”

王源焦急不已，却不知道暗处有道纤秀的身影正在看着他，眸含泪光，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离开，这是最后的机会，错过就就不会再有，我这样告诉自己，然而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淌过脸颊。

风过长空，斜阳西沉，暮色四合，王府门口，王源坐在台阶上成了“望妻石”，他耳边还响彻着王凯的声声讥笑:“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二弟，你生来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你能怪得了谁？”

王源恨不得一拳打在那张恶毒的脸上，却生生忍了下来，像之前那么多年一样，他只能忍，为了他在乎的人忍，算命先生说他命犯孤星，他从来不信，提着蛐蛐笼到处走，想着即便真有那一日，他也有蟋蟀作伴，总不至于孤单，可如今孤零零地坐在风里时，他才真的感到心口泛疼，是蛐蛐无法抚平的疼:“死丫头，我对你多好，多好……”

喃喃着，夕阳的余辉洒在王源的身上，勾出一圈寂寂的金边，王源未雨绸缪，提前给自己找了个小媳妇，可小媳妇却还是跑了，这个该死的算命先生，难道真的应验了他所说？

嘴角上扬，王源自嘲一笑，目光投向远方:“走了也好，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远离这片肮脏的地方……”

低喃中，风吹衣袂，王源像看见什么，忽然一点点瞪大了眼，难以置信，远处一道身影由远至近，逆着光缓缓而来，看不清面目，周身却透着熟悉的气息，一瘸一拐地走向他。

风声飒飒，直到我站在他眼前，王源却仍是不敢相信，我伸出手，摊开掌心，在夕阳中抿嘴一笑:“给你，我捉的，它叫‘雷震子’。”声音轻轻，泛着说不出来的温柔，王源却仍旧愣愣的，只是目不转睛地我。

我垂下头，不好意思地说:“虽然你脾气很坏，喜怒无常，霸道而又不讲理，还又动不动就凶人，但是，我……我还想跟你学斗蛐蛐儿。”

一番话才刚落音，我耳边已响起一声尖叫，回过神来的王源猛地抱住了我的腰，风里少年又哭又笑:“死丫头，腿断了还乱跑，小心被狠叼走了……”

依旧毒舌的话里，却包含着无数的酸楚，我按着王源的脑袋，听着那声声控诉，明明想要露出笑脸，眼泪却不自由主地落了下来。

黄昏中，风吹发梢，这一回，是真的心跳挨着心跳，再也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