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个故事:蟋梦人生

第六节:

我终是到了及笄之年，王家也终于开始筹备婚事，当红灯笼高高挂起来的时候，王老爷却回来了，许是因为母亲的缘故，这些年每次王老爷回来，王源都不见得多高兴，尤其是对他带回来的那个神医。

对，就是替王凯看病的那个江神医，每一年都要来王府替王凯诊治一次，每回见到他，王源都是一副嫌恶有加的样子，叫我好生奇怪，但江神医的确名不虚传，在他手里，王凯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反倒是王源，本身就畏寒，不知怎的，这些年开始愈加怕冷的厉害，早春时节都脱不下一身红狐襄裘衣，手足更加常常是冰冷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

我忧心忡忡的，老想着让江神医给王源也瞧瞧，可王源却挥挥手，转身就去拨弄笼里的蛐蛐儿:“没事，这也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只要早点见到我娘亲就好了。”

说到娘亲，王源是打心眼里的兴奋，他每年都会收到母亲从山上尼姑庵里寄来的书信，有时还会有她亲手缝制的衣裳鞋袜，那些都是王源最珍惜的宝贝，碰都不舍得让人碰一下，而今年他终于不用再赌物思人了，而是实实在在地可以见到娘亲了。

王源开始不断地催促王老爷，婚期将至，究竟什么时候通知他娘下山，王老爷却总是支支吾吾，实在躲不过就附在王源耳边一番耳语，王源听了后脸色铁青，却是咬咬牙，半晌后伸手一击掌:“好，成交，你说话算数才行。”

那不像是父子间的对话，反而更像是两个生意人在做一笔交易，我看了后更加奇怪，回房后问王源，王源却从身后搂住我，薄唇贴在我耳边，又露出了一贯无赖的笑:“小媳妇莫担心，没什么事，安心等我娘来喝喜酒就是了，她老人家可是个大美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脸一红，绷紧的弦松下不少，只是望着窗外的飞雪时，心底仍隐隐感到不安，而这份不安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渐渐被验证……

大婚的当头，王源居然病了，身子整夜整夜地发冷，屋子里都加了几个暖炉，他还是发虚汗，迷迷糊糊地搂住正在照顾他的我不撒手，嘴里说着胡话:“娘，源儿好想你，你怎么还不下山来看源儿，源儿冷，好冷……”

我还没成亲就先做了娘，暗自好笑间，双眸却不由地酸涩了，我紧紧抱住王源，像是想将身上的温暖都传给他，让他不至于在黑夜里冷成那样，王源颤抖地埋在我怀里，长长的睫毛微扇着，像一只缩成一团的小狐狸。

可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直到大婚的前一天，王源的娘还没有出现，只是来了一封信，说大雪封住了山，她无法赶到，最快也要等到明年开春。

王源看了信后没说话，只是坐在床头直勾勾地望着远方，一动也不动，倒是我吓坏了，上前握住他的手，发现他在微不可察地颤抖，就在我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王源忽然转过头，对我幽幽一笑:“小媳妇，明天你就要做新娘了，开不开心？”

那是一场十分盛大的婚礼，一向深居简出的王凯都现身在众人面前，一身雪衣，坎肩细绒，端得清雅无双，一扫许多年前我初见他时的病态，他望着王源笑，如果红盖头下的我能看到那笑，一定会觉得非常不舒服，因为那是一种高高在上，又悲天悯人的笑。

锣鼓喧天中，王源全程都没有异样，反倒是我心头不安，直到王源敬茶时，一道人影远远奔入堂内，一声高喊:“大哥，我从丰山回来了。”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一直跟着王源到处斗蟋蟀的跟班之一，他径直走到王源身旁，泪光闪烁地交给他一样东西，并贴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我掀起了盖头，心跳如雷，拜堂被打断，喜乐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莫名其妙，满室面面相觑中，王源却忽然笑了起来，他捏着那样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笑得愈发厉害，直到身子都直不起来。

我慌了，想上前去扶住他，那道身影却是猛地抬起头，一把打翻本来要敬给王老爷的茶:“王文章，你骗得我好惨。”

那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暴喝，满场震住，更别说已经煞白了一张脸的王老爷。

一袭喜服的王源血红了双眼，他将手中的东西狠狠摔在王老爷的脸上，身子踉跄间却是再也支撑不住，喉头腥甜，一口鲜血直直喷出，带出了那染满凄色的字字句句:“这是住持亲口交代的，我娘早在十年前就被大夫人毒死在了丰山的庵堂里，你却拖住我，年年岁岁为你儿子续命，你好狠的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