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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蒂莲1

上京旧事

  昭阳殿内,皇后正在窗前题字,在她旁边侍奉的是梁美人,与皇后只梳了个简约的发髻,身着蓝紫色绣竹衣袍相比,梁美人的装扮要繁琐一些,头上的珠宝也是一片琳琅满目。

  应夏静静端了两碗甜汤进来,并未出声打扰二人,约莫一刻钟后皇后心满意足的停笔放下,慢慢欣赏着自己今日所做,梁美人见皇后欣赏地差不多,从侍女手中接过洗手盆,恰当出口夸赞道:“娘娘的字越发精进了,笔锋也较往常利落得多。”

  皇后将手放到盆子里清洗先前不小心沾染上的墨迹,她细细打量了梁美人一眼:“你今日怎打扮得如此奢华?这不像你平日里的装扮。怎么了?”梁美人讪讪一笑,刚想解释,皇后又将手从盆里拿出来,她连忙将手帕递上去,又道:“谢娘娘体恤,今日母族那边会派人进宫问安,妾这才……”

  梁美人话留了一半,她悄悄观察着皇后的表情,而皇后此时已由应夏扶着到了另一旁入座正打算喝甜汤,似乎是对梁美人的话没什么兴趣。应夏将另一碗甜汤放到皇后下座,好心提醒道:“梁美人,请。”

  很快有一婢女上来伺候梁美人净手,梁美人神色如常地快速洗完手坐到皇后下方,端起那碗甜汤静静品尝起来。

  “今日算是例外,以后你母族进宫问安的日子便不必来昭阳殿了,昭阳殿不缺侍女。”

  皇后喝了几口就把汤放下,她又对应夏道:“怎么又是银耳?”应夏半俯身:“娘娘,您近日脾胃不好,陛下知道了便让御膳房每日在给昭阳殿做的甜汤里都加上银耳。所以这几日汤里才都是银耳。”

  “那也不必日日都吃银耳。”皇后轻轻皱了下眉,梁美人只当自己没看见,原本赞叹帝后情深的话此时也咽到肚子里。

  见皇后已将手中的碗放下梁美人跟着放下,很快就有动作快的小宫女过来收拾,梁美人想提起之前没说完的话:“昭阳殿的侍女是出了名的能干,还是娘娘教导有方。”

  皇后慢慢拨动手上的佛珠,低着眼不说话,梁美人便硬着头皮继续讲:“妾这些日以来已经习惯为娘娘侍奉笔墨,今日之举实属无奈,望娘娘垂怜……”

  手上的动作一停,皇后看向梁美人:“你母族之事,与本宫何干?”“妾自是不敢劳烦娘娘,只是望娘娘莫要怪罪于妾。”梁美人惊得立刻从座上起来跪在皇后面前,她神色惶恐,不似作假。

  皇后瞥眼:“昭阳殿不喜奢华,你知道的。”

  “……是。”

  梁美人见皇后没有再说什么也不愿自讨没趣,行礼便退下了,走出昭阳宫时脸上又恢复到平日里怡然优雅的样子,若不细看裙边皱巴的一团没人会发现此前发生了什么。

  “奴婢该死!冲撞了梁美人!美人赎罪,美人赎罪!”

  忽然,有个小宫女因抱着一沓东西走路摇摇晃晃的,看到梁美人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本想将东西赶快行礼却一个不小心将手上的东西失手掉落,其中一个砸到梁美人的脚上,梁美人吃痛低叫一声,贴身宫女立马上来对着那小宫女就是怒吼:“你是哪个宫的?!竟敢冲撞梁美人!不要命了么!”

  “奴、奴婢是常宁殿伺候的。”

  梁美人顾不得脚痛,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原是端妃娘娘宫里伺候的。起来吧,平日里做事小心些,可没有下次了?”

  “娘娘!”贴身宫女似乎是有些不满这件事就这么解决了,“这婢子冒犯了娘娘,娘娘怎可就如此饶过她?”

  “好了!”眼见大好的机会差点被毁掉梁美人难得大声呵住贴身宫女,接着又对那小宫女道,“本宫不罚你,是因为念在你想为你家主子快点办事的份上。这份忠心不错,所以此事就此掀过。但若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可不是谁都像本宫这么体贴你了?”

  一番半是友好半是提醒的话说下来梁美人也不多耽搁立即回了自己的寝宫,而那小宫女则是有些后怕的看着梁美人离开的方向,她小声道:“奴、奴婢虽是常宁殿伺候的,但主子不是端妃娘娘啊……”

  暮色渐浓,琇岚用晚膳时托梅香去书房问问林舒陈俨是否回撷芳殿一起用晚饭,林舒回话说:“太子还有些事务要忙,说是让太子妃先吃,不必等他。”琇岚只说知道了,接着自己一个人大快朵颐起来,饭后又让梅香把箱子里带来的游记翻出来给她看看。

  她正看到笔者在描述塞外风情,提到那儿的葡萄是皮薄肉厚,放嘴里只稍稍一咬汁水便爆开在口中。还有那儿的胡姬舞娘,与上京的舞姬比起来那叫一个热情似火……

  正看得津津有味时,耳旁一道带着凉意的声音响起:

  “……那儿的舞娘的穿衣与寻常舞娘相比自是清凉了不少,那晚吾与几位好友……”

  琇岚立马把书合上,乖巧地看着他:“回来了?”

  “嗯。别转移话题,我刚才怎么看到穿着清凉?”陈俨眼疾手快,那本游记很快就被抽走,辗转到了他手上。“让我看看你在看什么……戈壁风情?这都是些什么?”他按了按鬓间,无奈将书递给梅香:“收好,别给你主子再看到。”

  梅香自是接收到琇岚的视线,她信誓旦旦:“是。”这事她俩在王府时便没少干,只不过以前是燕阳王妃来收书,现在是陈俨罢了。

  可她还没走几步陈俨又道:“……不行,这书还是放在我那我才安心。林舒,把书……放到文熙阁去。”琇岚虽然心痛游记被缴了,但她还有一大箱,没让陈俨知道。于是她拉着陈俨的手站起来,笑着问他:“用过膳了么?还要不要传膳?”

  “用过了。你呢?”陈俨无奈地点了点琇岚的额头,话本之事就此掀过。

  “嗯!晚上撷芳殿竟然上了盘糟鹅,我一吃就知道是琼仙楼做的。是你派人去买的对不对?”

  见琇岚眼里满是星光的样子陈俨心下一动,他故意道:“不是。”

  “怎么会!肯定是你,你少骗我。”琇岚不相信他的话,娇嗔地看了他一眼,接着把头凑近他耳边,“若不是,那你是不是把做糟鹅的师傅请到东宫里来了?”陈俨有些意外,接着笑着刮了刮琇岚的鼻子:“只猜对一半。”

  琇岚嬉笑着躲开,不过手依旧拉着陈俨不放:“我不猜了,反正有糟鹅吃,还是你特地给我的,我只弄清这两点就好了!”

  陈俨跟在她身后:“琼仙楼做糟鹅的师傅我哪里聘的过来?更何况它家的糟鹅是出了名的美味。我让师傅每月单独做三只糟鹅给你吃,越岷去取。说回来,这糟鹅有那么好吃吗?”

  “糟鹅好吃是一回事,让我高兴的是你有把我的话放心上。这才是我真正高兴的原因,为什么你总是不明白、要多想呢?”

  琇岚停下来温柔地看着陈俨,陈俨与她静静地对视。他当然知道琇岚这是一语双关,想到先前两人的尴尬与不愉快,他吻了吻琇岚的额头,将琇岚拥入怀中:

  “我们谈谈吧。”

  ……

  嘉治二十四年,初冬。

  陈俨刚从昭阳殿出来,林舒与越岷机灵地一个搀扶他上轿一个用帕子捂住额间出血的地方,陈俨挥手让他们让开,用衣袖随意擦了擦血迹,一言不发看着红墙边上薄薄的那层积雪。两小厮本想给他撑伞,又被陈俨制止了:“不必。你们自己撑,我不用。”

  虽说如此,但哪有小厮撑伞,主人受冻的道理?两小厮对视一眼又将伞放了回去,默默跟在陈俨身后。过了片刻,林舒怕冻着他,小心道:“殿下,咱们回去吧?”越岷给陈俨递了个汤婆子,意思也非常明显。

  陈俨抬头看着还未被薄薄积雪覆盖的琉璃瓦,直至感受到一片雪花落在眉间,似是感慨:“下雪了。”林舒没懂陈俨想表达什么,只道:“是啊,下雪了。所以殿下,回去吧。小心受了风寒。”

  膝盖因之前久跪于冰冷的地砖上开始发颤,但陈俨不让人帮忙,他收回目光独自上了轿。

  在往返东宫的途中陈俨掀开帘子看着一排排因见了他的轿子跪下对他行礼宫女太监们,他觉得这些从小看到大的东西真没意思,想抬眼看看雪,却只看到熟悉高耸的红墙。他也不能不顾礼数地将头探出去,因为他是太子。

  想起方才在昭阳殿对帝后的承诺,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

  “主子?”越岷又递了个汤婆子过去。

  陈俨将汤婆子推回去:“我不冷,你自己用吧。”

  他将帘子放下。

  现在没有功夫去感伤,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去解决,他不会冷。

  此时的撷芳殿的主人还是孟菲茹,自秋冬换季以来原本就卧病在床的身体越发经不起折腾,冬天以前每日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冬天来了之后已是连饭都吃不进去几口了。

  回到东宫后陈俨先去承贤殿换了衣裳免得将外面沾染的寒气带给孟菲茹。

  “殿下来了?妾恭迎殿下。”

  “你身子不好,坐着吧。”

  将打算起身行礼的孟菲茹轻轻按了回去,陈俨让下人们都出去,孟菲茹知道他有话要说也坐正了看着他:“殿下有什么话便说吧。”

  陈俨见她坐的端正,又见窗户未关,知道这是为了通风所以没起身去关窗,但担心孟菲茹吹了风受寒便替她掖了掖被子:“这个时候了还在乎那些礼仪做什么?你坐好,莫吹了风。”

  “谢殿下。不知殿下今日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对妾说?还是说陛下已经受不了孟氏了?”

  陈俨也不说话,将孟菲茹身后的枕头整了整,方便她靠着舒服些。孟菲茹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夫君,她能感受到陈俨温热的呼吸,闻得到他身上自带的一股清新的香气,她还记得那时候他们还是新婚,她第一次生病他也是这样替她掖了被子,整了枕头,问她:“菲茹,这样可靠着舒服些?”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有些可惜的是,她忘了。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好像说了句很不合时宜的话,将那个心里放着她的少年的一片赤诚毫不犹豫地踩碎。

  就像今日一样。

  “太子妃,你引以为傲的规矩呢。”陈俨与孟菲茹四目相对,他的双手环着孟菲茹,两人从远处看只觉得好生亲昵,但没有谁比孟菲茹更清楚她和陈俨之间的距离有多大。

  曾几何时,他也轻柔地唤过自己的闺名,只不过在自己一声声“殿下”“太子”中被消磨殆尽罢了。上一次陈俨唤自己为“菲茹”时是什么时候,孟菲茹已经想不回来了。

  陈俨原本在整理的手此时收了回来:“孟氏便是如此教育女儿的吗?”他没再坐床上,自己给自己搬了块凳子坐了上去。

  孟菲茹看着陈俨的动作轻轻笑了起来,她少有感性的因陈俨而反问自己: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她和陈俨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大概这就是命吧。她从小就被家族当做皇后培养,她注定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不是那个会因陈俨将元宵节最亮的那一盏花灯送给自己而感动的“菲茹”。

  她还是更习惯孤独,那份从未体会的情感不适合她,她还是不要了。

  从撷芳殿出来后陈俨没去文熙阁直接去的书房,他一个人随意拿了本书堪堪翻了几页便放下,独自坐在那看雪落。四周静悄悄地一片,唯有火盆里发出的炭火声带着少许活气。

  雪越下越大,陈俨原本有些杂乱的思绪也清晰起来,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之前在昭阳殿上皇帝对他的逼问,皇后无法求情的隐忍,还有茶杯被皇帝砸在地上飞溅起来的碎片,以及孟菲茹刚才那句:

  “妾的身子越发不好了,这个时候总想和家里人见上一面。妾有个年方十六的妹妹,叫宜琳,妾与她自小一起长大,来到上京后便再也没见过她,如今怪想她的。不知殿下可愿成全菲茹。”

  “啪啦!”

  火盆里传来一声轻微的细响,拉回陈俨的思绪。他站起身来,将原本就写好的信交给林舒,林舒看了眼信封,上面那几个字烫得差点让他拿不住。陈俨也不解释,继续坐回座位上看雪。

  十日后,所有人都知道东宫里多了位地位尊贵却身份有些暧昧的姑娘——她是太子妃的妹妹,也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太子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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