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燕17

　　　　落英与白梨互相行了个平礼，接着她亲热地挽上白梨的手臂：“怎会。良娣近日胃口越发的好，给太子妃请安前便用过午膳，可这会儿又饿了，我这会子正打算去膳房拿些垫肚子的吃食回去。你呢？刘良媛今日怎舍得让你离了她？”

　　白梨怕被有心人听见连忙道：“姐姐这话说的，哪是我家良媛离不开我，是良媛不嫌弃我木讷，习惯由我伺候罢了！”落英咯咯一笑：“好好好，不逗你了，知道你心细……”白梨对她笑了笑，“姐姐今日怎么了，竟一个劲儿地夸我？”“诶，那也是你本就是个好丫头我才夸你的。”

　　因两人这段同路，所以贴近走在一起说着话，从远处看只觉得她俩如同姐妹一般亲昵，白梨见落英依旧贴着自己不走，而自己要去的梓檀院就在下个路口，此时若再不分开只怕待会儿不方便行事。想到落英与梁承徽身边伺候的宝珠前不久才起了争执，白梨道：“先前过来时见到梁承徽身边伺候的宝珠也往膳房那个方向走去，姐姐等会若是与她碰到可别再像上次那般……与她硬碰硬了。梁承徽是明眼瞧见的偏袒那丫头，而姐姐又是良娣的陪嫁，且如今撷芳殿已入新主，你二人若发生些什么，到时候只怕会不得不牵涉良娣进来啊……”

　　此话一出，落英果然沉下脸来，她冷哼：“做主子的自然是要护着我们这些婢子，但只会给主子添乱的婢子若想活下去，便看那位有多大的本事了。”也不在意白梨会不会把话往外说，落英与白梨在路口分别，“光顾着和你说话去了，我这便不耽误你。你得空不妨来织星阁找我说说话，我家良娣也不是独喜一人待着的。”

　　白梨一俯身：“姐姐的意思白梨明白，定会将话带给良媛的。”落英这才露出微笑转身过去。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落英白梨见四下无人便提裙小跑起来，不管刘良媛要救下谁，都需要卢良娣的帮助，哪怕卢良娣睁只眼闭只眼不出来都会帮到自家主子。至于为何要与落英客气几句，王良娣倒是个话不多的主儿，但她身边的落英是个嘴巴碎的，什么消息只要她知道了那便是整个东宫都知道了。虽说此事必定会闹起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白梨只希望经过此事她家良媛别再管元妃的事了。

　　“白梨姑娘？来梓檀院是刘良媛有什么话要和良娣说吗？”

　　“呼……呼，见过雪依姑娘，劳烦姑娘通报一声。”

　　王良娣万事不管，可卢良娣替元妃管了那么久的后院，今日之事她不会不管吧？且良媛与她之间有过约定，若今日卢良娣当真因新主已在，不顾旧时之约，白梨也不知还能去找谁了。

　　“可是良娣并未回来啊。”

　　“什么！”

　　另一旁，琇岚与静姝已经对上了：

　　“刘良媛说本宫仁厚，可依本宫看，‘仁厚’二字还是适合刘良媛一些吧？”琇岚将茶水轻轻放在一旁，两人中间隔着张桌子，挨得不算远但也近不到哪儿去，至少琇岚能看清刘静姝眼底的焦虑。

　　“娘娘谬赞。”

　　琇岚好笑地望着她，本想说：“咱们都坦诚些不好吗？”，但转念一想，临时改了口：“都说良媛与元妃关系不浅，本以为是传闻当不得真，没想到方才良媛如此说，本宫不得不信啊。”

　　“呵呵……”

　　“只是不知良媛先前说的那些话，与元妃的情义比起来，本宫更应该相信哪一个？”

　　先前在撷芳殿与四人见面时各自都有过亮底，良娣们是典型的各自为盟，张良娣则是显而易见的没有想法，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唯有刘良媛说了句：“妾是太子妃的人。”

　　“太子妃”，这个词用得真好。孟氏是，琇岚也是，刘静姝的话寻不出错来。以前她与孟氏情深，如今她也会尊重琇岚，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与她那张看上去藏不住事的脸尤其不搭。

　　刘静姝拂袖浅笑：“妾会让娘娘看到妾的诚意的。”

　　“那便现在给本宫看吧，本宫早就说过自己性急。”

　　“……”

　　“嗯？”

　　“娘娘，你可相信日久见人心？”

　　“噗嗤……”琇岚笑出声，她的笑容没有丝毫隐瞒以致刘静姝先是惊讶，再是生怒，再到沉默。用手帕遮了遮嘴角，总算是止了笑意，琇岚此时已没有耐心再陪刘静姝磨时间：“好了，本宫与你在这坐了半天也未见你说些该说的话，既是如此，你也回去歇息吧。诶，你身边跟着的侍女呢，怎么不见踪影？去哪儿了？”

　　“劳娘娘挂心，先前换季时妾不幸感上风寒，前几日才彻底痊愈，但身子还是有些虚，方才出门忘带披风，妾让她回去取去了。”刘静姝紧跟着琇岚站起来，“娘娘，您这是？”

　　“回去啊！千秋阁是郡主的地方，我既已正春秋阁风气自是不便在此处多待，刘良媛以为呢？”琇岚正与刘静姝说着话，卢懿便进来了：

　　“见过太子妃。刘良媛也在啊。”

　　待刘静姝先行礼，卢懿才回礼过去，接着转过身对琇岚笑道：“娘娘，妾方才在殿上多有得罪，还望娘娘包含。妾已想好了，娘娘可否赏脸与妾一同去梓檀院详谈？”

　　态度比之前好的不止一星半点，琇岚都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不必了。”

　　卢懿脸上一愣，不过原本装出来的笑容倒依旧不变，她先前来得急还没仔细周围，不知事情发生到哪一步，如今环顾四周心中已是一片清明，但该装的样子她没落下：“这……娘娘莫非是被那蔡奶娘气到了？”

　　“哦，你也知道蔡奶娘？”琇岚原本还想走，但听卢懿这么一说也不着急走了，她率先坐回座位上，刘静姝趁着琇岚坐下的空档快速与卢懿对视一眼，两人接着默契地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骗过了琇岚。

　　很快就有丫鬟给卢懿也端来一张月牙凳外加一杯茶，三个女人坐在一起，场景莫名还有些和谐。

　　刘静姝知道此时自己再说话便失了分寸，位份上她是最低的那个，局势上她刚才都没拉住琇岚还是靠卢懿临时出现才牵制住了她，想到刚才卢懿那个眼神，刘静姝只希望一切顺利。

　　“娘娘莫要为那刁奴气坏了身子……”

　　“哎，气是被气到，但倒也没被她气伤身子，我已派人打了她四十棍，一来是给那些以下犯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们威吓，让他们以后不敢造次，二来想必日后来春秋阁当差的奴仆也会常常提醒自个儿别干傻事。哦，说回来，本宫是想着让那些原本在千秋阁伺候的下人回到原本待着的地方，从陬渠来便回陬渠去，从人牙子手中来那便重新卖回去……”

　　“太子妃饶命啊！”“太子妃饶命！奴再也不敢了！”

　　琇岚还没说完已有几个丫鬟喊起来了，原本琇岚是打算当场收拾了他们的，但因刘静姝过来打乱了琇岚的步骤，想着总归是要收拾，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便没管那些人，让他们继续跪着。而那些奴婢正靠着刘静姝替他们说话呢，结果刘静姝半天都没聊到正题上他们也不敢发声，见卢懿一来局势再次改变，有些人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这不，正巧看到机会开始求饶呢。

　　“唉。”琇岚没由的叹了口气，“静姝啊，看来他们是放弃你了呢。”

　　刘静姝当然听得出琇岚的弦外之意，但她无动于衷：“妾岂敢做娘娘的主，如今东宫除了殿下……便是娘娘最为尊贵。”

　　话毕，琇岚与卢懿皆是不约而同一笑。

　　“你啊你啊，就是这样，他们才敢现在喊饶命的。”琇岚伸手撑着头看着卢懿，“卢良娣来这又有什么事？来求情还是来做什么。”卢懿刚从文熙阁出来便看到原本该在刘静姝身边待着的白梨正焦急地等着自己，虽不知白梨怎会知道自己在此处，但她知道肯定是刘静姝因元妃与继室对上了。弄清前因后果后卢懿原本已经有些跃跃欲试此时果断做出选择。

　　“妾岂敢为那些气着娘娘的奴婢们求情？依妾看来，只打一个蔡奶娘只怕远远不够，杀鸡儆猴要起到一劳永逸的效果才好，不然娘娘可要白背不好的名声了。”

　　“呵呵……”琇岚与卢懿相视而笑，但同样两人笑意皆不达眼底。

　　“罢了，蔡奶娘送回陬渠，她说她是元妃的人，红玉，哦，据她所说她是元妃的陪嫁，她还告诉我蔡奶娘原本在撷芳殿是说得上几句话的……”

　　“娘娘！”卢懿及时打断，“娘娘，如今的撷芳殿，哪里是蔡奶娘能说三道四的地方？”

　　琇岚看到刘静姝眼底一闪而过的暗沉满意地对卢懿露出笑容，卢懿只当自己看不懂其中深意。

　　“蔡奶娘和红玉都要顺顺利利地送回陬渠，至于其他人，你看着办吧，更何况你不是答应了我吗？”卢懿既然已经愿意帮忙管理后院之事那么自己也乐意卖她一个人情，再者，琇岚很乐意看到刘静姝与卢懿的对峙，她敢肯定，元妃还在时她、刘静姝以及卢懿这三个人必定是盟友关系。但现在，她不允许这种关系继续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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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娘娘！求你救救奴婢！救救奴婢！”红玉跪在地上不肯放弃，对着刘静姝与卢懿苦苦哀求，“看在主子的份上！”

　　“你不配提她！”刘静姝厉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们救你这个卑贱的贱婢？！凭你在她怀孕时勾引殿下？凭你在她命不久矣告诉她殿下已有了心仪的继室人选？凭你是她在陬渠买来的身份，仗着她心软要求她留你在房中伺候？你，陪嫁？你陪了哪门子的嫁！”

　　她一步步走近红玉：“你连给她陪葬的资格都没有，别脏了她的轮回路！你不是不想回到陬渠吗？但太子妃有令，你不想回也得回！”

　　卢懿也不拦着，待刘静姝冷静过后她才道：“发完疯了没有？红玉仗着元妃心软，你又仗着什么？仗着太子妃现在不在，我可以给你撑腰？仗着我不得不和太子妃合作，太子妃将后院管事权再次交到我手上，我就能像元妃那样继续保住你？”

　　刘静姝与卢懿对视半晌才道：“你什么意思？……你、你答应了太子妃？可你答应过她的！你忘了！”

　　卢懿当然想也不想反驳：“我没忘！”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卢懿瞪着她，“以前你一有事就往撷芳殿跑，如今旧殿入新主，你便跑我的梓檀院，一次两次便罢了，可看你如今这架势，只怕是把我那当撷芳殿了？你想过我吗？！我该如何做才能全身而退？才能不被皇后惠妃联合打压？你想过吗！”

　　“……”

　　“呵，你当然不会想过，你只会想，她走了，你根本不会想我是如何如履薄冰，我有如何身不由己！你只想那些过去了的东西，你根本就没有往前看。我再最后一次告诉你：孟菲茹死了！死了！死在嘉治二十四年的冬天！现在是二十七年的春天！她已经死了两年多了，你也跟着死了么？！”

　　卢懿难得情绪波动如此之大，她的手紧紧抓着刘静姝的肩膀，但被禁锢着的那个人感觉不到疼痛。

　　“我、我……”

　　“你若与她是真心知己，那就应该好好对她的女儿，兰音是她唯一的骨肉。可你呢，连那个才入门的继室做的都比你好！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至少她将那看人下菜碟的蔡奶娘打了四十棍，她让背主的红玉务必活着回到陬渠，还让那些昧良心的奴婢再也没有容身之处！你呢？你做了什么？孟菲茹去了后你看过兰音吗，你知道当时蔡奶娘没有奶水给兰音喂的是水不是奶吗？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在你那个小院子里拿着那只红玉手镯睹物思人，你只知道当殿下来你那时便拉着殿下一起聊孟菲茹。”

　　“……”

　　“说真的，你做的那些事情，随便一个心里记着菲茹的奴婢都能做到，你是太子的良媛啊！是背靠丞相府的庶长女啊！你这几年在做什么？你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吗？”

　　“那、那我该做什么？我该做什么才能帮到她？”

　　很好，要的结果终于达到了！卢懿心中喜不自禁，她差一点就要叫出声，但想到离成功还有最后一步，她咬住舌尖，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但面色还是微微有些扭曲，好在此时刘静姝陷入迷惘之中没注意到她的表情。

　　“不，静姝，菲茹已经死了，你已经不能再帮她做什么了，她的墓碑会有奴仆日日看管照料，她的女儿会有殿下、继室照顾，甚至为了兰音的婚事殿下会让兰音从记事起就认撷芳殿那位为亲娘，为了让兰音过得幸福甚至提都不提她还有一个真正的亲娘，她的亲娘曾是孟氏的骄傲，曾是一曲引雀鸣，一字得千金的孟菲茹！说不定到时候就只有我们两个还记得这偌大的东宫，那辉煌的撷芳殿，曾留下菲茹的踪迹。”

　　“不！不可以！”刘静姝眼前一黑，光是想到卢懿说的那些话成真，她恨不得现在就……

　　“所以，为了那些事情不会成真，静姝，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帮我就是在帮菲茹！”

　　“好！你说，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卢懿差点咬破自己的舌尖！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别忘了还有这个贱婢在。”

　　她一扫地上，只见红玉正吓傻了看着她俩。卢懿根本就不担心红玉会泄露出她和刘静姝之间的谈话，她早有准备，且红玉这一环是必不可缺的。

　　“……红玉，你该庆幸太子妃说过要你活着回到陬渠。”刘静姝与卢懿并肩站在一起，她接过卢懿从袖子里拿出来的小药瓶，“但太子妃也只说，要你活着回到陬渠，对吧？”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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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织星阁内，王良娣正在灯下看书，落英从外屋进来有事禀告，见她看书看得痴迷原本的八卦之心熄灭了一半。

　　“姑娘，你猜今儿春秋阁内发生了什么？”

　　落英将灯点的更亮了些，方便王良娣看书。她比她家主子还小了两岁，心思自是活络得多，平日里若无旁人在，她对王良娣的称呼与未出阁时一样，还是唤“姑娘”。

　　王良娣的目光继续放在书本上：“说。”

　　“好嘞！谢姑娘！”落英得了允许便没了顾忌，她将她知道的消息进行了汇总告诉给王良娣，因说得起劲倒没发现王良娣嘴角隐隐的笑意。

　　“姑娘，你说……”

　　“落英，我说过，莫管他人之事。”王书怜看也不看她。

　　“哦，知道啦……”

“……还有，以后让院子里的人防着点灵犀阁的人，你和灵犀阁的白梨也少来往。”想了想，王良娣还是以防万一地吩咐道。

　　“嗯！姑娘的话落英知道了，等会就出去告诉大伙儿！”落英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王良娣见此浅笑问道：“你今日怎不问我为什么了？”落英不好意思挠挠头：“落英只知道，姑娘说的都对，听姑娘的就是了！”

　　王良娣又笑：“就只是这样？那我以前要你和梓檀院的雪依保持距离你不是还问过我为什么吗？”

　　“嗯……好吧，我和姑娘说实话，今日在路上碰上白梨，我觉得她有些不太对劲，她似乎是为了赶我走故意提起了那谁，还说了些奴婢听不太懂的话，但奴婢也装作听懂了的样子，没给姑娘丢脸！”

　　王良娣自然知道落英说的“那谁”是谁，是前几日与落英发生争执的宝珠，在梁承徽身边伺候着的，因落英实在是讨厌宝珠，连名字都不愿喊，以“那谁”为代称。因在织星阁的婢女里，落英的位份最高，所以大伙儿也不愿触她的不快，跟着喊“那谁”，而王良娣又乐意宠着落英，但她是主子没必要牵扯进下人的事情中来，若她也喊“那谁”那便是自降身份了，所以王良娣通常不会提起宝珠。

　　“你怎会和白梨碰上？去膳房的路与灵犀阁并不相近。”

　　“不知道啊！许是她要绕小道去梓檀院吧，总不能是去文熙阁吧！”见落英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王良娣默不作声地将注意力再次转移到书本上。

　　落英说聪明也不聪明，但关键事倒是一猜一个准。

　　“……和撷芳殿也保持距离，就和元妃在时一样。”

　　“那和林舒呢？”落英不死心问道，“姑娘？”

　　“……”

　　“姑娘，按理说我这个做奴婢的是不该劝你的，但人这一生还长，你真的……”

　　“你若不想在我身边伺候，回去便是。”

　　落英抿了抿嘴：“……奴婢多言，姑娘息怒。”

　　“出去。”

　　王良娣将书合上，不想再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