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燕 7

“太子妃，请。”老早就候在舆车旁等待的侍奉太监看到琇岚出来笑眯了眼，打了个千便弓着背在琇岚面前。

琇岚欲言又止，她下意识看了眼陈俨，陈俨之前先她一步登上舆车。知道琇岚不习惯以这种方式上车，陈俨轻笑一声，原本站在正中间等待的人向侧边走去，他伸出手。众人还没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之间琇岚嘴角扬起，搭上陈俨的手，脚踩在舆车驾上轻轻一蹬，落入陈俨怀中。这一变化让一开始弓着背的太监看懵了。

等了片刻仍未感受到背部传来的重量让那太监有点捉摸不定，打算回头看看，他原本在想是不是自己弓背弓得不够低让太子妃不方便踩，谁知他刚转头便见一袭红衣锦服从自己眼前掠过，他看到喜服外袍上勾的那朵金丝牡丹正开得耀眼夺目。

那太监出口询问：“太子殿下，这……？” 上车站稳后琇岚连忙从陈俨怀中出来，在这么多人面前搂搂抱抱她可不敢。陈俨知她这时候因刚才那一抱正害羞着，他抿了抿嘴藏住笑意挡在琇岚面前对着那太监吩咐：“无碍。你到边上伺候。” 小太监只看到同样一身喜服的太子殿下正严严实实地站在太子妃面前，两人同是一身红，此刻分不清哪一块红是太子的哪一块又是太子妃的，但他也不敢多看，连连应声退了下去。

舆车此时伴随着礼仪姑姑的贺词终于被驾车侍卫正式驱使，琇岚回头看了看燕阳王府，那鎏金滚烫的四个大字正方方正正地挂在牌匾上。

陈俨拉着她的手，悄悄使力：“开始了。”

琇岚回握：“嗯。”

从这一刻起，直至出宫门，除了上下舆车，他们二人的手都不能分开。她和陈俨的婚礼第一礼开始了。

四个驾车侍卫的分工分别是侧边两个各管最侧边上的两匹马，内里两个各管一匹，一共六匹马，四个人将舆车驾驶的很好，不缓不疾，恰巧可以让侍奉的奴婢稍稍落后几步跟在身后，太子和太子妃在最前面，既能彰显皇家气概，又能让伺候的人不掉队。现在除了驾着舆车的侍卫在前方，梅香和陈俨派来的两个姑姑以及其他人都在车后跟着，舆车之上唯有十指紧扣的那两人。

琇岚在四周注视之下站的笔直，一动不动，她未发觉自己的手心已攒出了汗，陈俨看着她与先前刚上舆车时有些僵硬的笑容捏了捏她的手：“紧张？”

琇岚眨了眨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也想说不紧张，但你也看到了。” “慌了？” “怎么会。” 陈俨悠悠道：“不慌你抓我手那么紧做什么？我可摸的一手的汗。”

琇岚听他这么一说下意识想松手，但陈俨却不让她抽手：“你想什么？” “……对对对，我们俩现在还不能松手的。” 琇岚的后知后觉让她自己都恨不得捂着脸躲起来。“完了完了，丢死人了。”她心中立马闪过这个念头。

陈俨本想与她调笑几句缓解琇岚此时紧张的气氛，但见弄巧成拙他叹了口气：“是我的疏忽，刚才不该捉弄你。”

“什么？什么！” 琇岚反应过来后瞪了他一眼，本想掐他一下但想到现在还在舆车上她不敢造次，“这么重要的时刻你还捉弄我？！你想让我丢死人啊！” 期间不忘了放轻声音免得外人听见。被那么多人盯着她不怕什么，但想到万一其中有的人不怀好意这让琇岚浑身不自在，她在这里草木皆兵而身旁之人却云淡风轻，如此一对比让琇岚心中说不出滋味。

“不丢人。今日你是新妇，你最大。”

“可是今日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当然要谨慎行事，更何况我嫁的是你啊！” “你自己也说了，你嫁的是我，不是旁人。那么在意旁人眼光做什么，只要问心无愧便是。” “……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说什么？” 琇岚急得又扯一下陈俨的手，“我要是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不就丢了你我的脸了吗？”

“谁定的得体还是不得体？只要圣上和皇后觉得没什么，那便不是不得体。我觉得得体，那便是没什么。既然如此，又丢了谁的脸？”

“……你今天非要和我过不去，非要跟我争是不是？” 琇岚原本就有些紧张，此时被陈俨这么一打岔心中越发委屈，“我想好好过完这些礼仪，我不想让旁人觉得我比……”

“你不是她，不用跟她比。”陈俨打断她的话，他看着前方，琇岚不发一言。身旁之人在担心什么，陈俨知道，却也不知道，他知道琇岚在意孟氏，在意外人将她和孟氏做比较，但他自己不清楚琇岚为什么要在意，在他眼里看来孟氏和琇岚不是一类人，有什么可比较的？

舆车上的尴尬并没有让第三个人看出来，驾车的侍卫目视前方，无暇顾及二人，跟在后面的梅香只看得到她家主子的背影，和时不时侧过来的脸庞。

琇岚在陈俨打断她的话之后，另一只未和陈俨紧扣的手紧紧抓着车杆，她心道：“谁喜欢比了？比比比，你就知道我在想和孟氏作比较。你以为天底下所有人都跟你们家似的天天算计这个比划那个？”原本因被人打断时的委屈此时竟化成了怒火，但琇岚此时依旧不忘浅笑看着前方，此时舆车已经驾驶到最繁华的地段，前来观礼的百姓更多了。

街道上多得是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他们不敢对舆车上尊贵的两人指指点点，但偷偷议论却是敢的：

“诶，你们说，这太子妃和前太子妃比起来，哪个更漂亮？我觉得太子妃更漂亮！” “这个嘛……要我说，太子妃漂亮是漂亮，但娶妻取贤，你看，前太子妃出身孟氏一族，那是从小就当太子妃来培养的，前些年她可是上京端庄大气的贵妇典范。当然，太子妃也不错。” “被你这么一对比，搞得好像太子妃还比不上前太子妃了。你们别忘了这可是圣上亲自赐婚！太子妃没嫁过去的时候圣上和皇后娘娘可是去了燕阳王妃好几回呢，这等殊荣那孟氏有吗？” “得了，知道你和孟家不对付，你自然是看他家人不顺眼。但你也别忘了，孟氏不是被休，是人家身子骨不好才去世的。和离和丧偶是两码事……” “喂！这种话你也敢说，莫非你真当上面的人听不见啊！”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刚从那边过来，刚才太子妃出阁时是由兄长背出来的，不是由……咳！你们说这是不是……”

这话一出四下更是喧哗：

“长生天嗳，这你也敢讲？！你比前面那人胆子更大耶！” “哎呀，行了行了！皇家之事少议论。”“嘿……谁先挑起的头啊？这时候来说我了？”“都别吵都别吵！舆车要过来了！不想活嫌命长就继续嚷嚷！”

“避让！避让！”前来清道的侍卫拿着鞭子抽在大道上提醒，后面隔着几米的是舆车。舆车上有云龙纹饰，这是只有皇帝、太子才能纹上的图饰，百姓看到那辆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的舆车驾驶过来时，不敢多舌，直盯着舆车与车上二人。

陈俨知晓琇岚心中憋着股气，但眼前的场合让他主动开口，轻轻握着琇岚的手，不用力但也不让琇岚的手离开：“她是太子妃，但你不只是太子妃。所以你不用跟她比，你们不一样，不必比较。”

琇岚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她只问：“那我问你……若是、我是说若是，若是我做的的确没有孟氏好呢？你会后悔吗？”

陈俨莫名其妙瞧了瞧琇岚：“那也先等你做了再说。”

“就这样？”

“就这样。”

虽不是心中想要的答案，但有这句话在琇岚觉得自己再生气那便是矫情事多了，她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你是这么个性子，若真和你一句一句计较，自己都能气死自己了。”

陈俨只一笑，不多说。

舆车又行了许久，离宫门也越来越近，陈俨担心琇岚紧张：“我知道你现在身旁未有家人相伴，只我一人。你我虽是夫妻，但终究相处甚少，彼此不算特别了解，你能如此依靠我，我很高兴。对着那么大场面难免紧张，我知道。但以后这些场面只多不少，你若每见一次便紧张一次，怎么办？我总不能还像今天这般牵着你吧？纵是我愿意，恐怕你也不愿意，不然也不至于刚上车就离了我怀里。”

“……你再提之前那事，我可真的生气了。”琇岚斜眼过去，“若真要是在众人面前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我看咱俩谁先挂不住脸面逃跑。”陈俨听闻闭了嘴巴，初认识琇岚时，她的大胆自己有所耳闻，相识熟悉过后更是亲身体会到她大胆到什么地步，如今这个关头，陈俨并不想多出一事让人以此拿琇岚说嘴。

“太子殿下、太子妃，前面便是明宣门，小的得加快速度了。路上偶有颠簸，您见谅。”此时已越来越接近皇宫，四周已被清道，明宣门大开，门外有侍卫别刀守值，门内跪着两长排伺候着的宫女太监，一个个把头低在下面，下巴都挨着胸口。

“嗯。”陈俨也不多说，他收住笑意，正色以示。驾车侍卫待陈俨示意过后手上的动作加快，扬起鞭子重重抽打在马臀上，太子大婚所坐舆车由六匹骏马牵引前行，被鞭子抽打后发出嘶鸣并朝着明宣门疾奔而去。琇岚虽善骑术，但站在舆车上跟着马走与骑在马背上带着马跑是两码事，她脚步一岔，总算是站稳，只不过过程当中不小心踩中陈俨的脚。

“你……”琇岚刚想问陈俨先前松松牵着的手此时与琇岚紧扣：“无碍。”并示意他们此时已进了明宣门，不得同之前那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周围并无大臣，唯有数奴仆在侧恭候：“恭贺太子新婚之喜！”这排的站起来行礼跪下道贺，另一排又站起来重复，去往交泰殿的路上除了马鸣声便是贺喜声，一声声贺喜扑面而来震得琇岚耳朵发疼，她看了看陈俨，陈俨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回望过来，两人先是沉默，随后相视而笑，接着又将头转回去，一同目视前方，接受奴仆的贺喜之礼。

没有鞭炮提示，没有喜娘说祝贺词，先前在舆车开始行驶前说祝词的姑姑此时已跪在舆车后面，梅香隐埋在众人身后，进了明宣门后琇岚不能回头望，当然也不必回头望：只有无数的奴仆与充满喜色却反而显得冰冷的宫殿迎接着她。

不知道听了多少句新婚之喜后，舆车终于停下。此时，除了有奴仆跪立在侧，还有百官站在他们面前，坐在最前面的无疑是帝后二人。

她将陈俨的那只手扣得更紧了些。

作者的话：爬起来重新做删改增添，这章总算是被我写顺滑了:) —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