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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燕 2

上京旧事

燕阳王妃反手拉着燕阳王:“你有几分把握?” 想要让圣上收回旨意并非易事,燕阳王此前在女儿面前说出的话自然也不会作假,但燕阳王不知道这道圣旨是圣上纯粹的一时兴起,还是背后势力的斗争。

       燕阳王想起先前王妃说的话,皇后和尚宁公主皆邀过王妃和谢夫人,王妃说原以为是谢尚书之女为贵人心中之选,那么为何现在这心选之人却变为自己的女儿?

       “我问你,那几次宴会,除了你与谢夫人,还有哪些人在?” 

       “这……妾记不清了。但来赴约的夫人其夫家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与府里交好的那几个有,不怎么样的也有。非要说起来,便是孟家吧,你也知道,我和孟夫人没什么来往。孟夫人有次在宴上约我和妹妹去打叶子牌或者是去赏花,我以家事繁忙推脱了,后来实在推脱不过便去了一次……我想起来了!”燕阳王妃眼睛一瞬间瞪大,“去年菊月的赏菊会!妹妹临行前突然接到她府里来的消息说是府里出事了,她让我先去,说是随后就到。事发突然我没想那么多,想着孟氏与王府不远不近的关系觉着没什么便一人去赴约,但到了会上发现来者多是皇子王妃的母族,我当时便觉得奇怪。后来妹妹也来了,我俩本想露一面就走,可中途主子娘娘却过来赏脸,当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所以,是孟氏?”

       燕阳王轻轻抚摸着胡茬,“行事迂回,一句话能说清的事非要十句话来说,这倒像是孟氏的作风。但凡事不见得如此绝对。这样,你派人去张家一趟,这件事等芷沅回来后再说。” 他不信,圣上赐这桩婚一定有其他的目的,仅仅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让皇后和尚宁公主轮流作几回庄,还让孟氏主动来缓和,他燕阳王府没那么大本事让圣上如此费心。

       燕阳王妃应了后沉默了半晌,没忍住开口:

“是妾的错,妾是被早年芷沅的婚事给迷惑了。今时不同往日,岚儿和芷沅的婚事是不一样的。当年担心芷沅会入宫为妃,便老早替她主张了婚事,谁知张四郎带兵出征最终为国捐躯。芷沅当时初为人妇,肚子里还怀着四郎的骨肉,那是张四郎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于情于理,都没法接芷沅回来,更何况芷沅那个性子,她……唉!” 燕阳王妃敬佩张家的忠烈,但作为母亲,说她不心疼那时自家初为人妇的女儿也是不可能的。若不是女儿当时怀有身孕,燕阳王妃便是不顾脸面,也要把女儿给生拉硬扯拽回来。她的芷沅十四岁成为张家妇,十六岁遭受分娩之苦一脚踏进鬼门关好不容易诞下张家唯一血脉,今年二十有四,作为张家如今的当家夫人撑起张家,却经历了自己这一生都未经受过的苦楚。

       “多说无益。” 燕阳王想到倔强的长女也是略带心酸,他又一次吩咐道:“你记得去张家递份帖子,岚儿的婚事如今不是她一个人的婚事,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意外谁都无法担保。” 

       燕阳王妃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她心中一惊,“王爷!让芷沅知道便知道罢,你这是?” 

       “……你莫怪。让芷沅早一日知道,是能让我们早一步做打算。我知道你不喜欢让芷沅也沾染上皇家之事,但此事不是要将芷沅拉进来,是要把张家拉进来。”

燕阳王妃听到这,久久不言。

张家?张家现在除了自己的女儿作为“大夫人”留在张家,其余几个妯娌,大郎家的一头撞死殉情,二郎家的求得和离书一封,已回娘家重梳蝉鬓,美扫娥眉。老三家的当时和芷沅一样身怀六甲,接到前线的消息时伤了心神孩子没留住,自己更觉得对不住三郎,后来随着孩子的步伐一同去找三郎了。最小的老五才刚进门。新婚之夜朝廷接到急报有外敌入侵,还是新郎官的五郎不得不奉旨带兵出征,出征前五郎不顾世俗礼仪冲到新房内直接用手掀开盖头,紧紧的抱住她,对她承诺:“你等我!等我回来重新给你办婚礼!”她还等着她的郎君回来重新陪她跨火盆、为她掀盖头、喝合卺酒、还有最重要的结发之礼。但再次见到五郎时,夫妻两人一个在棺椁里,一个在棺椁外。张老夫人不愿耽误老五的前程,主动写了和离书赐给老五,但老五却不愿,“我既然已经嫁给他,那我便是他的人。他在哪,我就在哪!他答应了我的事没做到,是他欠了我的,我就是要死缠着他!”她从新婚之夜后便一直梳妇人髻,喜着蓝色衣裙,时至今日亦是如此,只因她与五郎初见那日、互通心意那日衣着皆以蓝色为主调。

       八年前,世人皆说是张家杀了太多人、血气太重造的孽,才导致明明子辈都有着五位儿郎,可孙辈只留下一位儿郎。但燕阳王妃却觉得,张家满门忠烈,后代却得到这样的后果,还要遭人口舌,也不知到底是谁造的孽。

       时间一久,流言蜚语虽如风散,但风若伤人,亦可有剜心之痛。

燕阳王妃不知道这样的张家,何必让它来趟这趟浑水?

       “好了,母亲。您又在想前些年的事了,是不是?”上午往张家递的帖子,下午芷沅便坐在燕阳王妃身旁和她说话。“不是说替岚儿主张婚事的吗?您只挂念着我,说不定岚儿可要生气了。”

       芷沅从管家那收到帖子时,只见帖子上还附有一简笔,上面写着:“岚儿已过及笄之年,嫁娶之事不得轻怠,望暂放下府中事务,速归”帖子简单明了,一看便知是母亲亲笔,芷沅也不墨迹,将琐事和管家交代清楚后便带上贴身丫鬟和几个小厮回到娘家。

“莫要提她,我现在被她气得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提起小女儿,燕阳王妃摇了摇头,她只觉得之前心口里的那股闷气又被提上来。“那个丫头从小鬼主意多,向来只有旁人被她欺负的份,我细细想了一想,她闹这么一出,不可能未想到我和你父亲会有什么态度。”

芷沅对于母亲的话也深以为然,琇岚本就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又是姑娘身,自然最得父母兄姐疼爱从小被宠着长大,自己也是颇有主意的一个人,若说为了情爱之事便失了心智,说出去连王府看门小厮都不信。

“呵,母亲忘了前几年岚儿因岑岑被何少卿家的小郎君开了口头玩笑,气得她直接冲到何郎君面前好好说了一顿,给人家臊得竟是那段时间他家的姐妹儿都不敢与张家有过往,生怕在我这也碰一鼻子灰。还有,岑岑前几日不是才定下婚事,下半年入冬之后便要作杨家新妇了吗?之前开春时因不方便两人单独出行游赏,岑岑便喊上岚儿,杨郎君也带了交好的友人,到后来岚儿回来时还和岑岑置了好长时间的气,跑到张家跟我好生说了说那日的情景。我本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是岚儿怪岑岑不与自己似往常亲热在吃杨郎君的醋呢……“ 芷沅故意说出这些往事让母亲安心,提醒母亲琇岚不是寻常姑娘的性子。“嗐!那个皮丫头,果然是欠收拾,亏得人家岑岑脾性好,甘愿让着她,受了她好些年的欺负。”燕阳王妃说是这般说,但嘴角也是止不住的上扬,眼里带着对自家姑娘的无可奈何。

       这几年张家光景不复从前,张家儿郎牺牲后过了一年张老夫人也撒手西去,家里只芷沅和老五两个夫人在,小辈除了芷沅所出的安儿,便是大郎家的玥儿、二郎家的蕊仙,一个五岁,一个四岁,都才刚开始记事。这种情况下,芷沅便一个人作为张家的当家夫人撑起张家。虽有娘家燕阳王府为她撑腰,没人敢随意轻辱她,但人情薄凉,孤儿寡母过日子是非多,芷沅和几位世家夫人在一起时免不了受些口头之苦。虽然芷沅还作姑娘时嘴皮子功夫在上京的名媛圈里是出了名的,但少女和少妇说话的尺度怎会一样。芷沅自然在暗里吃了不少亏,但也只存在于前几次,之后见芷沅既有燕阳王府撑腰自己又是个厉害性子,后来皇后时不时会请芷沅进宫坐坐,连皇后都暗地里表明了她的立场,明眼人都不会闲着没事找事干,那些妇人也收敛了一些。

几年下来,芷沅话里打机锋的本事有目共睹,没得几句话燕阳王妃已被芷沅逗得眉眼俱笑,心中的郁闷事暂时被抛在脑后。

       “好了好了,知道你疼岚儿,你也不必特意在我面前装傻卖乖的!”燕阳王妃当了二十多年的王妃,又是做母亲的,怎么能不懂自家姑娘的意思?说完抬手轻轻点了点芷沅的额头,“叫你回来,是你父亲的意思。你懂了吗?”

       “父亲的意思?”芷沅如之前燕阳王妃心中所想一致,“这个时候把张家拉扯进来做什么?张家除了留有‘满门忠烈’的牌匾,还剩下什么?”前半句略带不解,后来提到“满门忠烈”一词时竟大胆到喊上嘲讽语气。“你呀!我原本还觉得奇了怪了,我与你父亲皆不是嘴上功夫得意之人,怎么生出来的四个儿女偏偏个个嘴皮子了得。原是你这个长姐在前头为后头的弟妹们冲锋陷阵,言传身教呢!”燕阳王妃说完又用手把芷沅的嘴合上,"我看你总有一天要被这张嘴坏事!“ ”嗐,女儿这不是只在母亲您面前胡说八道吗?出了王府的门,女儿可是张家夫人,自然不会随意乱说的。“芷沅依偎在母亲身边,还如幼时一般撒着娇。

       燕阳王妃本想说些什么,但想到长女经历的坎坷便咽下了那些劝诫的话,她拍了拍芷沅的头,不说一句。芷沅说的是”不会“而不是”不敢“,燕王妃知道芷沅是对圣上彻底寒心,是对受张家保护的百姓的寒心。“是我和你父亲没护好你……”半晌,吐出这样一句话。芷沅笑着摇摇头,这怎么能怪父母?父母对她有养育之恩,在她一个人怀着孕还要留在张家作为张家的支柱时,父母从未多言一句,母亲默默替自己打点好一切生怕自己收人冷落,不顾世人言语三天两头往张家跑,后来干脆借住在张家直至她出了月子;父亲虽有公事的原因在,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父亲为了她这瓢水可是过了好几趟浑水,若不是父亲执意上奏,那些贪生怕死、趋名逐利的文臣又怎敢跟着上奏?

       “母亲莫要再说这种话,我与四郎本就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婚后也是琴瑟和鸣。他对我极好,从未与我红过脸,向来是好声好气地对我。虽然我与四郎结发为夫妻不过两年后来便发生了那些事,但这门婚事,我心甘情愿、无怨不悔。就算是再做选择,我依旧要嫁给四郎,作他妻子。“ 芷沅眼神坚定,脸色认真,”我此生唯有三大幸事:一是投胎为父母之女得父母呵护至今,二是打小与四郎相识,青梅竹马,终结为夫妻,三是当年分娩苦尽甘来,有安儿陪我身旁我已满足。“ 

       “当年安儿还未出生时我问过你今后的打算,你说,你要替四郎守着张家;安儿出生后我又问你今后打算怎么过,你说:‘张家如今只我一人可当家,婆母身体欠安,公爹和其余兄长皆战死沙场,妯娌间只老五陪着我,但她还是个孩子呢。’旁人道你温婉贤淑、遇事沉着处理得当,颇有主母风范。可我也知你性子执拗、决定好的事从不改意,是个认了便是这样的人。我今日再问你一次,琇岚将作皇家新妇,你今后,作何打算?”燕阳王妃知道芷沅对皇家不满甚至带有恨意,当年那场战争,谁又说得清呢?她担心的是,芷沅会因此与琇岚心生间隙,兄弟闫墙、姐妹反目这种事,只要她和王爷还在这世上一天,燕阳王府绝不容许有这种事情发生!

       芷沅弯了弯眉眼:“母亲莫要担心。都是母亲的女儿,我自然也希望能与岚儿无论如何都不会生分。岚儿也是岚儿,她虽将作皇家新妇,但我与她打小一同长大,我和她的骨肉之情不会断。”

       与母亲唠完家常后芷沅回到旧日闺房,她欣赏着自己最后一次在闺中过生辰时琇岚送给她的那幅画,画中是她与琇岚的踏青骑马之景。这幅画属写实派,人物脸上的喜悦之情令人见了也忍不住会心一笑。“真好,那时候。” 她轻轻摸了摸画上自己的笑脸,“而且那时四郎你还在呢……” 画中之人的脸上有了一颗水滴,正巧落在嘴角上扬处。

       突然,她想约琇岚再骑一次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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