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燕 1

燕阳王府的千金李琇岚嫁给当今太子陈俨作为继室时年方十八。琇岚十五岁那年年岁收成不好，圣上为求天佑大齐，带头节俭，连三年一度的选秀也免了，燕阳王原以为躲过选秀自己可以为女儿挑上一门上等婚事，好让谁都不得欺负自家千金，所以择婿严之又严，一拖拖到现在，只是没想到三年过去燕阳王一个也没看上。在此期间，上京发生了几件大事：其中最令人在意的是太子妃孟氏因久感风寒，在床上拼命熬了半年终是福薄咽气，仅给太子留下不满三岁的小女，兰音。也不知众人到底是在同情无辜稚子从小失去亲娘，还是在唏嘘孟氏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太子妃最终没抵过一场风寒草草被送了命，又或者在私下讨论新的太子妃会从哪位世家中选……

天家心思难猜，燕阳王确实没想到躲过一道坎还有另一道坎在等着自己，此时孟氏过世已满一年。

圣旨下来的那一刻，燕阳王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但那脸色和包拯有的一拼，过来宣旨的太监见此脸上也不由得有一丝尴尬。

前来宣旨的太监是伺候圣上的老人，胡往福。“辛苦公公走这一趟，这点子心意，请公公喝茶。” 燕阳王妃无言轻叹一声，转眼示意婢子上前递过去一个小福袋。燕阳王妃苦中作乐想：虽说来宣旨的是个太监，但圣上还未荣登大典时他便跟在身边伺候了，宫里做太监的哪个不是盼着胡往福屁股下的位置？

胡往福微微侧身接过：“谢过王妃。”他看着燕阳王，又行了一礼：“还好来的是老奴，若是被其他不长眼的瞧见了，王爷怕又要被参上一本了。”说完眼底还带上了少许笑意。在场的三个都是人精，燕阳王听懂胡往福话里的意思：圣旨已下，别无他法，注意分寸，小心为上。

燕阳王也收了脾性，轻轻颔首：“胡翁，多谢。” “王爷折煞老奴了。”胡往福见意思已传到，本想离开，但看到跪在一旁的琇岚，又对燕阳王轻声说：“此事圣上也知道自己做得如何，王爷莫怪。” 后半句胡往福未说，但他知道面前两人都懂。“胡翁……”燕阳王妃喃喃开口。“王妃，时候不早了，老奴不便在王府多待。”胡往福看了看身后跟着的太监和侍卫，示意不必再多说。

待胡往福转身离开后燕阳王妃对贴身婢女示意道：“让少爷和姑娘先别回房，到书房里来。” 因是宣旨时整个王府的人都跪在大厅前聆听圣意，一大家子本就人多，燕阳王妃还得和燕阳王一起独自跪在前面，之前三人又独自交流了一番，自然离人群保持了些距离。

燕阳王见胡往福已走，扫了一眼众人，也不说话，独自走向书房，跟在身后的燕阳王妃也忧心忡忡，无心开口，长子李琇洹若有所思，次子李琇宕正在和被赐婚的琇岚使眼色。沉默一直持续到几个婢女上茶，先开口的是燕阳王妃：

“岚儿，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琇岚被指婚给当今太子，陈俨。太子排行第三，生母是惠妃，但出生满月之后便被皇后抱养。

大齐自建朝以来也不过百年，当今圣上登基正满二十年，膝下十二位皇子，十六位公主。

大皇子陈洵早年随军出征讨伐匈奴，开战时不幸中了老可汗的圈套，虽亲手割下老可汗的头颅却也身负重伤，被老可汗的部下层层包围，是属下拼死相救才得已突出重围，但劫后余生的仅大皇子一人，其近卫皆死于敌人之手，而大皇子自此之后一直下落不明。虽一直有派人搜寻大皇子的下落，天子曾怒言：“吾儿便是死，吾也要见到吾儿尸首！”但十几年过去还是找不到人，那便只有那一种可能。那次征讨虽歼灭了老可汗的大部队以报大皇子之仇并狠狠威慑住草原，但大齐也是以痛失数百万将士及一位皇子亲王惨胜收场。大皇子一事距今已有数十年，圣上即便是再难接受大皇子逝世的现实也不得不忍痛追封大皇子为孝瑞太子，其子承袭原爵位郑亲王。大皇子被封孝瑞太子时还流露出一段秘事，据说当年圣上曾在大皇子出征之前对皇后许诺：亲子洵儿若能斩杀老可汗，定封其为太子。若大皇子能凯旋，今已二十有九。

二皇子陈珉为端妃所生，醉心书画，无心朝政之事，今二十有六，封为简亲王

三皇子陈俨，十二岁册封为太子，十六岁亲政，同年由圣上亲自取字：明择。圣上曾于朝堂上谓之：“汝为朕之骄傲。” 今二十有二。

其余皇子分别为四皇子陈勉，生母杨宝林，年十九，封慎亲王；五皇子陈臻，文贵妃亲子，年十九，封恭亲王；六皇子陈翕，生母湘妃，年十八，封礼亲王，七皇子陈允，与太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年十五，虽未正式成年但因其天资聪颖，深得圣心，圣上特封其为睿亲王；其余皇子皆在国子监上学，未封亲王。依大齐律法，除特例之外，皇子未亲政者均不予封号。

说回燕阳王府，燕阳王坐下来，他看着自家姑娘，语气缓了缓：“圣旨虽已下，但并不是毫无周旋之法。岚儿，你可愿意？若是不愿意……” “岚儿愿意！” 李琇岚突然跪下来，她语气急切，不似勉强。

这一跪，众人却糊涂了，但很快见琇岚眼中未带半点委屈，再联想到之前的闲言碎语，顿时又明白了。

燕阳王妃本就是将门之女，嫁给同样是暴脾气的燕阳王后火爆脾气并未收敛，不过是更注意分寸罢了。但就在刚才，她那根代表理智的弦便断了。“你这是要我的命吗！？” 燕阳王妃立马把跪着的女儿一手提起来，“堂堂燕阳王府的姑娘，上赶着给人做继室？！我以为是天家意思，没想到竟是你自己作的！” 

一顿动作下来，众人又忙着去拉开母女两个，一时之间混乱至极。燕阳王情急之下喊出燕阳王妃闺名：“涵儿！” 待众人手中的动作停下时，又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王妃和姑娘拉开！” 好不容易拉开两人，燕阳王妃已是泪水满面，而琇岚也是红了眼眶。

燕阳王妃见状更是来气：“你还有脸哭？不准哭！”接着又忍不住去揪女儿的耳朵，“我说前段日子怎么主子娘娘总让她身边的婢子传话邀我们几个夫人进宫陪她喝茶赏花打叶子牌，尚宁公主也往府内递了几回牌子，亏我还担心是不是你姨母家的岑岑被看上了，敢情是你这丫头在里面作妖呢！” 

“好了，都给我停下！这般喧闹，成何体统？！又有何用？” 燕阳王看不下去，出声打断。“如今圣旨已下，谁能请圣上收回旨意！” 燕王声音本就大更何况在情急之下越发显得震耳欲聋。

“父亲，您先息怒。”先开口出言安慰的是长子李琇洹。“你退下！现在是给她求情的时候吗？我现在气得很，没法息怒！” 燕阳王摔了个杯子在地上。“如不是王妃早先教育了这丫头，我恨不得……哼！” 李琇洹默默退在一旁，让伺候的小厮过来收拾残局。“父亲，事已至此，圣旨已下，只怕就算我们再不愿意，小妹也终究是要作人新妇的。” 大哥顶不住，二弟便顶上。 “你给我闭嘴！” 燕阳王刚想喝口茶，才接过小厮端上来的茶盅，又摔过去。

李琇岚也是个不怕事的，她原先被母亲提起来，现在又扑通跪下去：“岚儿不明白，为何父亲与母亲对这桩婚事如此不满？太子并不比岚儿大了多少。且……” 燕阳王妃眼前一黑，幸亏身旁得次子李琇宕连忙扶住。“母亲！” “涵儿！” 众人一惊，好在燕阳王妃很快恢复清明。

“我怎会生下你这……” 到底是心疼女儿，燕阳王妃呜呼一声把那些难听的话都咽下。“我与你父亲不是未料想到今日局面，只要你说句不愿意，我和你父亲便是豁出这条命、不要这张老脸，也不会让我家姑娘为人继室，受人非议。可你呢？可你呢？！长生天啊……” 燕阳王此时已过来，让夫人依靠着自己，他的眼里也满是失望。“岚儿，如今圣旨虽是下了，可若你不愿意，正如你母亲说的，我和你母亲便是豁出去，也要为了你试上一试！你自己今日再好好决定一次。洹儿，带岚儿去祠堂里罚跪，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让她一个人好好清醒清醒！明日再让她回来。” 说完便派人扶着燕阳王妃回房。

回到房内燕阳王妃一想到这桩婚事心中又憋着一股闷气，她心想：继室便继室吧，好歹也是太子妃，是天家的媳妇儿，也是未来大齐的主子娘娘，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就让个太监来宣旨便完事了？虽然能让胡往福亲自来宣旨已经算是圣上最大的让步了，但已有婚配的皇子王孙，哪个不是由大臣来府内传旨的？她也知道，毕竟自家姑娘做的是继室，不宜宣扬，且原太子妃出自大儒孟氏一族，其母又是先帝认的义女尚宁公主，在大齐，做继室的女子出嫁时总归是要低调些的，毕竟万没有做继室的身份高过原配的先例，多是家世相差不大或是略低一等的。可转念一想，前太子妃身份尊贵是不错，但自家姑娘身份又何曾差了？王爷半生为大齐而战，立下汗马功劳，自己是将门之后，祖辈也出过建朝功臣，非要论个高低贵贱，自家也不见得会输。

再者，若是一开始就是指婚给太子便罢了，现在再指婚，她还不喜太子是再娶呢，自家姑娘可还是黄花大闺女。虽说那孟氏去世至今已过一年，但此时和天家作婚姻，不怕得罪那群以孟氏为首的酸腐儒群吗？天家主动赐婚，竟是半点消息也不透露出来，仗着是天家，直接来个先斩后奏。想到这，燕阳王妃不由得咬紧了牙。

“怎么那么大火气？我都没发火你就先急上了？” 燕阳王含笑问道。

“王爷，妾刚才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燕阳王妃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也说了出来，忙开口解释道。

“不，你说的没有错。” 燕阳王坐在她旁边，一手轻轻在她的手上握着，“此事一出，圣上对燕阳王府必定心怀歉意，我们已失先机，现在该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岚儿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