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躺在床上的中年人被院里的声音吵醒，转头看了看坐在床边正在给自己分药的老婆子，张了张嘴，发出捏碎在空气中尖锐物刺破的声音。

老婆子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头过去替他掖了掖被角，“我这就去看看。”

刚掀开里屋的帘子，恰时看到君卿抱着小孙女进来，慌忙接过孩子背到身后，边替君卿放下包，边问道，“一路累了吧，怎么今天想起回来了？”

君卿看了一眼虚掩着的门，目光冰冷，“我有些事要找君老先生。”

老婆子吓得抓住了她的手，发现冷得出奇，微微倾过身咬耳，“他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早再说吧。”

君卿没有理她，只是目光沉了沉，却发现地上的一双男式旧鞋，难见的黑牛皮而如今鞋边裂皮了，“您还留着这鞋呢，大伯。”

床上那人映在墙上的影子没有动，但君卿知道他听见了，接着道，“我记得我四岁来您这院住的时候就穿着了，您还记得吗，大伯。”

两个孩子安静地在自己屋里玩积木拼图，女孩抬头看了眼君卿这边，君老先生躺在床上，被岁月病痛折磨得没有一点光亮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平时糊涂的脑子里忽然有些记忆像报废电视机重现音像，呼啦啦地聚集在他脑子里。

和孙女一样年龄的君卿在叫着自己大伯。因为父母离异都不愿意收养她，老母亲说既然这样就交给她吧。

那天，家里来了个重要的客人，他出去买了很多菜，然后进家门掏钥匙时听到小君卿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他打开门的一条缝只看到那个男人肥硕的后背一耸一耸的，压在小君卿身上。

女孩两眼发黑，痛得意识都快消磨殆尽，只看到地上他的鞋，她一遍一遍地呼唤他辈名。

君卿的声音像是他为官途求佛去的那些寺庙里的钟一样，一遍一遍地给他清醒的认知。

那天半夜里，寂静的君家大院传来许久不见的吵闹声。

后来的结果如何也不重要了，君老先生自那以后头脑便再不似以前那般清醒了，一天比一天健忘糊涂，即便在多年后君卿已经脱离这个家族，即便医生和家里人告诉自己老年痴呆症的危害和注意事项，他还是活在一个愧疚，恐惧和紧张编织的牢狱里，遥遥无期地等待着。

肖战回去的时候发现屋里照着灯，他慌忙地跑过去，推开门，却没有看到意想中的君卿。

“不好意思，战战，我给你发过信息，但你没有回我，所以我就跟你助理要了钥匙先进来落落脚。”

肖战这才想起早上似乎是跟自己说过表姐要来B城几天，顺便给了助理自己家的钥匙。

“没事。”

肖战的表姐上个月刚办完离婚手续，但是因为一套房子的问题在不停地和男方协调，但是终归还是对簿公堂。

肖战给表姐倒了杯热果珍，表姐谢着接过之后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财产资料。他看着自己三年前笑着结婚的表姐如今一脸疲惫地算计财产。

“姐，你的工作怎么样了？”

表姐捏了把酸胀的肩膀，苦笑，“能怎么样，公司已经找好新人了，我下个月去做一下交接工作就行。”

肖战抱过脚边的坚果猫，试图用这种撸猫来减轻自己心里的沉重，“我记得你在公司待了四年，就因为前夫也在同一个公司就离职吗？”

“没办法，相看两生厌就是这样，当初他花了八十大几万的彩礼娶我，现在却因为一个小小套间也来跟我分的明明白白。”

“对了，”表姐一把合上电脑，转移话题，“你和你那位君小姐怎么样了？听你父母说你们今年打算定下婚期。”

肖战的心里升起雀跃，禁不住地笑了笑，“对，等她从老家回来就跟我一块回C城见见爸妈他们。”

“看你一说起君小姐就高兴的样子，”表姐喝了一口饮料，甜腻的味道炸开在口腔里，立刻冲淡了心头的苦涩，果然甜品是治疗悲伤最好药物这句话诚不欺人。

“战战，我希望你们别把我的事当作范例，过好你们自己比什么都好，你父母经常说你现在比以前过得开心多了，不管什么事报备给他们的时候都会谈到那位君小姐身上，当时我就觉得你们一定是羡煞旁人的爱人。”

“嗯，我知道。”肖战郑重点头，“这几年包括最近的事，卿卿因为我的工作受了委屈，我不能再让她受苦了。”

表姐听到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细细品味之后才知道了他的意思，“你想好了吗，你当初进这个圈里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会处理好的，你们别担心。”

表姐听到他这样说，心才安下，“那便最好了，战战，人们常说无欲无求，无欲则刚，生而为人，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无欲无求……”

肖战默默呢喃这句词，突然红着眼笑，“姐，一个对你没有要求的人是真的爱你吗？”

“什么……”表姐一时被肖战的话惊摄住，“你是说君小姐她……”

“没什么，姐，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表姐见他这样也不再说其他，安慰了几句然后道了句晚安便回屋睡下了。

夜晚，肖战细心将坚果抱回它自己的猫窝里，然后进厨房倒水拿药，就在他仰头喝下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信息提示音，来自医生。

“根据您的描述，我可以确定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它发病的时间并没有固定的时间段，病发原因也有很多，比如童年的不幸……”

外面冷风扑打着窗户缝，屋内温暖如春，屋外却围堵了极似人的哭声，铺天盖地。肖战发完消息看了眼时间，果然又错过了平时早睡的习惯点。

那天晚上，他又做了那场梦，周围尽是可触碰的黑暗，君卿坐在沙发上一眼都不肯看他。

肖战过去抱住她的双臂，一反平时的温柔宠溺，近乎疯魔地吼她。

“你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爱不爱我你也从来不说！”

“是不是我死了，消失了，你才会看我一眼！”

有人说过他们是最合适的神仙眷侣，他们有着登对的相貌，智慧，脾性也是无可挑剔的相似，肖战想大抵还是不一样的。

他和她甚至没有半点相似，他望向她时，眼里是她所没有的遮不住的私心杂念。

是君卿这个爱人教会了自己卑微，不安，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