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也不杀?"
耶律冰好像看到了纪晓芙的笑容,浅浅的,亦含温柔,亦含坦荡,如有怜悯,如有讽刺。
是对她的。
"死,也不杀。"
迷蒙之中,似又见到那张熟悉面孔,初时只觉得心惊肉跳,那人却没有怪她,展唇笑了,髻上的素钗随那笑容幽幽一明,旋即便又熄灭了,人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后复想起,心内空落落的,惆怅无限。
等她过去,纪晓芙躺在漫天的花海里,皮肤被衬得惨白,就那样躺着,嘴巴像濒死的鱼一样缓缓开合,竭力要告诉她甚么。
"可我逃了……"
光明顶上,拈不散,泪珠已得似珍珠,串串成丝,从那张玉面上滚落。耶律冰泪痕阑干,激动起来,咳嗽不止,宛若雨打梨花,身子簌簌抖了几下。
杨不悔执手静坐,也不知说些什么。明明都已经过去了,但为何爹爹和耶律姑姑不能放过自己呢?
此中因由,除却天边月,无人知。
纪晓芙就那样安静的,躺在大片大片落红里。是多么鲜艳的颜色,却不知是用什么染就。
她的头盖骨已被灭绝师太一掌震成了碎片,便是"蝶谷医仙"胡青牛重归,也必是救不活的了。耶律冰走了,她的气息微弱已极,只能看着乳白色的天空,眼皮慢慢翻开又合上,那方云彩就在她的生命里,不断侵入又退回,不知道在顾虑什么。
后来,应该过了很久很久,张无忌带着女儿来了。"妈妈,妈妈!"是女儿哭叫的声音。
趴在自己身上,还那么一丁点,就不能再见了。
一想到这儿,眼眶中便有两粒大大的眼泪滚了下来。
她说不出话了,口唇张开的力气都已消散,眼睛只留一线,定定地落在女儿的身上。
"你要怎么办呢?"
妈妈真的陪不了你了……
杨不悔泪落如线,那么多年过去了,她总能记得妈妈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当时的她还那么小,懵懵懂懂,只是搂着母亲的尸身,嚎啕大哭。
"妈妈,妈妈,你很痛么?你很痛么?"
……
张无忌拭去泪水,从怀里抽出金针,在纪晓芙"神庭"、"印堂"、"承泣"等穴上用力刺了几针,使她暂时感觉不到脑门剧痛。
纪晓芙精神略振,眼睛已泪湿一片,无法视物,只低声道:“我求……求你……送她到她爹爹那里……我不肯……不肯害她爹爹……”左手伸到自己胸口,似乎要取甚么物事,突然头一偏,气绝而死。
无限不甘,无限留恋。
她的身子渐渐冰冷,杨不悔却兀自问个不停。这个小孩子实在不懂母亲为甚么一动也不动,为甚么不回答她的话。
张无忌心中本已悲痛,再想起自己父母惨亡之时,自己也是这么伏尸号哭,忍不住泪如泉涌,颤抖着双手合上了纪晓芙的眼。两人哭了一阵,杨不悔疲累至极,弯在母亲身边睡得深沉,倒让张无忌想起,武当山下的一只小鹿,它的母亲被乱箭射死,身子已发臭发烂,它仍不肯走,只窝在那里,感受着一颗不会再跳动的心脏。
一时间,泪水如雨滂沱。
“纪姑姑临死之时,求我将不悔妹子送到她爹爹那里。嗯,她爹爹名叫杨逍,是明教中的光明左使者,住在昆仑山的甚么坐忘峰中。我务必要将她送去。”
他并不知昆仑山在极西数万里外,两个孩子如何去得?
就在这时,耶律冰回来了,六神无主,仿若行尸。她一贯是气定神闲的模样,此刻却游魂般穿过眼前的孩子,伸手去摸纪晓芙胸口,在找甚么物事。于是当真见到了,那睽违多年的东西,挂着一根丝绦,是一块黑黝黝的铁牌,牌上用金丝镶嵌着一个火焰之形,毫不起眼。
张无忌也不知那是甚么东西,眼睁睁看着她除了下来,握在手里,又哭又笑,白玉般的人儿,凄美无瑕。
魂已断的人儿,空有梦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