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蝴蝶谷后化蝴蝶（二）

许多年后，耶律冰还记得那个秋日，她被硬生生拖出了这场变故，冷面做了一个旁观者。她还是有私心的，不然也不会妒恨交加，当日说下那种话来。

"哦，大哥哥么？"耶律冰跳上窗沿，双腿在空中疯狂摇晃，就如那荆棘蔓生的内心，毫无节奏，一味疯长。

"他娶妻了，就在昆仑山的坐忘峰上。我这次来也是替他看看你……"她瞥了眼在旁玩耍的杨不悔，"既然安好，他也就不必萦怀，专心过他的日子了。"话锋一转，"姊姊不也是么？"

纪晓芙微微低首，笑了，嘴角牵动时，有道深深的沟渠，藏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就在这时，耶律冰心里腾起一阵快感来，像个瘾君子碰到鸦片，狠狠享受这不计后果的舒爽。她本不是这样的人，但好像有什么把她的心蚀掉了，开始发黑、发烂，长出些丑恶的东西。

急需割掉，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她无法抛弃的东西。

许多年后，耶律冰在一个冰冷的冬日，四顾茫茫，独身处在一片死灰般的梦境，梦中亦明知自己在做梦，仍忍不住想放声大哭，告诉她，你本可以不用死的。

"只需我早坦白一点，只需我再固执一点……"却又无论如何哭不出声音来。待得惊悸万分睁开眼时，方发觉侧身而卧，浑身上下已经冰凉，四肢也麻木了，起身走到窗前望了望窗外，天上竟已飘起了星星小雪，再也不是那个秋天了。

"你，杀也不杀?"

灭绝师太凛然站在那里，仿佛不是在教训徒弟，而是在审判一个魔教妖人——虽然在她心里，这人已经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了。

纪晓芙咬牙攒眉，不忍且不敢抬头望去，满额皆是点点汗水。

"死，也不杀。"神态甚是坚决。

耶律冰从没见过那样的她，果断的，无畏的，和想象中的纪晓芙实在不太一样。

可惜手被父亲制着——他已经来了，却并无要插手的意思，只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你管不了。"

耶律冰还记得那时的自己质问父亲，"为什么？！"

耶律渊渟摇摇头，眸子斜转，一副凝神远眺的神情，仿似此事与他毫无干系——也确实没什么干系。一个窥破天命、见惯生死的人，你需要他做出怎样的表情呢？

"只有她死了，事情才会结束。灭绝会罢手，杨逍会死心，妄想同明教有牵扯的所谓正派也会死心……人人知道自己的位置，就不会与对立阵营不清不楚，就不会奢求些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比如？"

"一颗不系于你的人心。"

耶律冰一双眼眸静静看着他，知道他并非在恐吓自己。是啊，先是殷素素，再是纪晓芙，奢望打破藩篱的人，最终左右不讨好，被永久钉在了耻辱架上，供人观赏。

"你看，这就是自甘堕落的下场。都是名门闺秀，啧啧，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人们摇摇头，唾沫星子飞尽也就散了。

长阶血褪，可她们却没有回家的路。

只因一个情字，一腔孤勇。

耶律冰忽觉不寒而栗。

她双目通红，哽咽着问父亲，"为什么是她们呢？"话一落，不知缘何哭成那副模样，端的雨打梨花，露欺海棠一般。

为什么呢？

耶律渊渟拿下青铜假面，脸色是难得的柔和，摸了摸她的头发。"冰儿，你知道的。总要有人被推出去，青史不敢将过错记给唐明皇，就只能是红颜祸水。武当名声太盛，杨逍神出鬼没，无人引渡怒火……就只能是这样。"

"唉……就只能是这样。"

耶律冰被父亲温和的手指抚摸着，一动也不动，恍惚中竟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听谁所言，当年母亲就是被舅舅的仇人所害。她那般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只是武力不及，便死在了那年的昆仑雪山。

再无过往，亦无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