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是非难分困局解（一）

深夜中的点点灯火，如点点星辉，无声无息地环绕在张无忌的周围。明明是再寻常不过了，他背心却有冷汗冒了出来。

只觉斗室窄小，胸膺郁积，那星火点点似乎全都变成了猩红鬼眼，贪婪且丑恶，望着他，一眨也不眨。

莫名的惊怖即刻再度冒出，以往见识的那些丑恶都不再要紧，为了屠龙宝刀，为了至尊虚名，有的人，一步步铺陈，一步步设计，计算得再精准，也无法预料，一个如此平常的午夜，他们会把自己搭在里头。

纵火之人，总也难逃反噬。

因为更深的局，永远套着那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精明……

这些道理，此时的张无忌还不懂，那种或彻底成就或彻底毁灭的孤注一掷。人人都是赌徒，或直上天宫或直堕泥犁，就是不肯走第三条平坦大路。

他一脸的不解与无奈，徘徊良久，终是放下药碗，轻声叫道："纪姑姑，纪姑姑！"

纪晓芙武功不弱，本来耳目甚灵，虽在沉睡之中，只要稍有响动便即惊觉，但张无忌叫了数声，她终是不醒。张无忌只得伸手轻摇她肩头，摇了七八下，纪晓芙这才转醒，惊问：“是谁？”张无忌低声道：“纪姑姑，是我无忌。你那碗药给人下了毒，不能再喝，你拿去倒在溪中，一切别动声色。"

纪晓芙慌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点了点头。

一夜相安无事。

但是对张无忌、纪晓芙母女而言。昨晚耽搁太久，他生怕给胡青牛发觉，又回到了自己卧房，久不成眠，等到后半夜，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动静却明显了。灯火随着痛苦的呻吟，四野哗然，就如风起波荡泛过人群。

伤势转恶，毒入骨髓。能把人收拾服服帖帖的，比强权更有力，比金钱更得心，唯有苦痛。

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哪儿还有闲心去反抗？更没有能力去反抗。

这场毒发就如同瘟疫一样，说来便来了，局势混乱，谁也无暇察觉，为什么张、纪和那个白脸公子安然如故，甚至连伪装都不屑。

耶律冰带着满脸的轻蔑和讥诮，从凉薄的嘴唇中咬出两个字来。

"蠢货！"

如冶丧的白练一般横亘了整个泪迹犹新的草堂。

小院安宁，狼藉一地。

当初的来势汹汹，愈发衬得如今弱小卑微，似水中蚁群，溃不成军。

张无忌本该松下一口气，但不知缘何，心中又生出一阵苦涩。

"他们是恶人，是爹爹妈妈的仇雠，如今逐个凋零，我总该开心才是。但为何觉得自己做得并不对，仇怨当真要永无休止地报复下去，还是要如书上所言，放下才好？"

一语落地，遇风散，落地生根，没人能回答他，也没有人可以指明这条路。

全凭一念之间，或成佛，或堕魔。

可他年少天真，竟想要开辟出第三条路来。

既能让善得善报，恶得恶报，又能使当真迷途之人，有机会得以重返。

毕竟，世路多艰的原因，人不是非黑即白。

有时，他也会想，"当初逼死父母的那些人里，真的全员歹人？"

虽然听起来大逆不道，但他确实想过，认认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