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水（三）

陈罪怎么也想不到第一次接到盛夏的电话居然是因为她打架进了医院。当陈罪出现在医院的时候席舒文正一脸焦急地站在盛夏旁边乱转，看到自己仿佛是看到救星，那一刻席舒文的表情写满了如释重负。

“罪哥罪哥，来来来，我夏姐交给你了。我先溜了。”席舒文把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全部一股脑塞给陈罪，转身就想跑。

盛夏头也不抬冷声说道：“去哪？”

席舒文欲哭无泪地转过身回答：“夏姐，这都几点了。晚上八点多了，我再不回家，对方万一在我前面上门了，那我们今天晚上谁也别想好过了。”

陈罪虽然刚到南街不久但也听过席舒文妈妈的名声，江湖人送外号“南街瓜婆”，吵架八卦那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果席舒文此刻回家卖一波惨，就按着他妈妈的功力，没有人会上门告状，对于他们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而且夏姐，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席舒文顿了两秒，“我在乎别人怎么说你。我不想因为我再给你拉仇恨。”

陈罪看了看沉默的盛夏。小丫头的小腿被人划了一道伤，还挺长，除了小腿，脸上也有小部分的挂彩，衣服也脏兮兮，看起来简直不能更狼狈。陈罪承认，在那一刻，他是心软的。

“回吧，她交给我。”陈罪推了一把不知所措的席舒文。他单纯的觉得盛夏一定不想别人看见她狼狈的样子，虽然他和盛夏也没相处多久，但是他知道盛夏是个要强的小姑娘。

能留多大面子就拆多少里子吧。陈罪扫了一眼头越来越低的盛夏，心里拿定了主意。

“能走不？盛大小姐？”陈罪蹲下身，歪着头和盛夏对视。

“要你管。你走就行了。别管我。”盛夏被陈罪盯得红了脸。她最初压根不想给陈罪打电话，奈何医院说她和席舒文都未成年，处理这种伤要家里人出面。她不能发给盛长宁，席舒文也不能告诉他妈，纠结很久之后才打给了那个整天神龙不见尾却热衷于做饭的陈罪。

如果有别的办法，鬼才会通知陈罪。盛夏心里觉得医院的制度存在不合理的地方，也怪席舒文，明明去小诊所就行，非哭着要盛夏来大医院，结果最后不想处理护士都不放他们走。

陈罪叹了口气，把塑料袋挂在手腕上，又把自己的外套给盛夏，接着还把自己的帽子卡在盛夏头上，然后转过身背对着盛夏说：“来吧盛大小姐，我给您当回车夫，我们回去吧。”

陈罪也知道这样会让盛夏别扭，所以又跟了一句：“大小姐我可提前告诉你，我们要是回去迟了，我锅里烧的土豆牛肉可就该糊了。到时候你要是……”

陈罪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背后一沉，耳边是盛夏的声音：“快走吧。我饿了。”

盛夏在期待的时候说话的尾音总会不自觉地拖长。听起来超级奶，和南街一霸的形象极其不符。

虽然有时候凶凶的，可是更多的时候的盛夏还是很可爱的。这是陈罪站起来的时候脑子里的想法。

“哎我说盛大小姐，我是不是最近两天的伙食有点好？我怎么觉着你重了呢？”陈罪背着盛夏出医院以后也不急着打车，反而是闲庭信步地在大街上慢慢走。时不时地和背后的盛夏聊聊天。

“我没胖。是你没有力气。”盛夏趴在陈罪的后背上，陈罪的肩很宽，也不知道今天是因为走的太急还是怎么，他就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和一件外套，而且这件外套现在还在自己身上。在这座城市的秋天，一件衬衫还是会显得有点单薄，让人困倦的秋风还是会从有些大的领口钻进去，和盛夏抢夺陈罪的温度。

“冷么？”盛夏暗暗缩紧了环着陈罪的手。

“不冷，”盛夏的头发总是和风纠缠不清，有时候还会调皮地跑过陈罪的脸和唇，“盛夏。你是不是夏天出生的？”

盛夏把脸抬起来一点点，然后说：“是啊，我听外婆说我出生的时候可热了。就是那种多一步路也不想走的天气。”

陈罪想了一下那种天气里出现一个小小的女孩，应该也是件让人兴奋高兴的事情，但是为什么现在的盛夏总是和她爸不和呢？于是说道：“介意我问问关于你的事情么？”

“你想问我关于我和我爸的事情是么？”盛夏轻轻笑了一下，“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妈生我难产，医生问我爸保大保小，盛长宁当然选择保我妈，但是意外地我生出来了，本来也是母女平安的好事情。但是谁也没想到我妈在最后时刻出了意外。血崩，没救过来。”

“从此，我就是有罪的。因为我的出生害死了我妈妈。”盛夏说着说着就感觉眼睛有点涩，于是狠狠地眨了眨眼，“南街的人在我小时候都觉得我可怜，那时候我外婆还在南街照顾我，我也听话。后来外婆去了舅舅在的城市，盛长宁也不管我，我也讨厌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所以就开始不学好，打架闹事。从那以后，谁敢说我，我就打谁。打不过我也得打，我爸我妈不能替我出头，那我就自己替自己出头。大不了就是受点伤。”

“你倒是挺野，没想到盛夏小朋友原来也这么凶啊。不愧是南街一霸。”陈罪听了盛夏前面的话本来还挺难过，最后一句话实在是没绷住，笑了一下。

盛夏听见陈罪的笑声也跟着哈哈大笑，陈罪和盛夏就在秋天的街头放声大笑，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们。

笑够了盛夏才说：“所以陈罪，你不用可怜我。我也不需要别人可怜。”

陈罪看着不远处的小巷子继续走，边走边说：“我没有可怜过你盛夏。从你把我带走晚上开始，我就觉得我们很像。你应该也听过我的事，我爷爷出事以后，我也走过不少弯路，我现在看着你就像看着以前的我自己。你记住盛夏。”

“我们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但是我们可以改变未来。如果过去的事情成为了我们的枷锁，那我们能做的就是挣开这些枷锁，做回我们自己。”

“无论是谁，生来无罪。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就不应该被定罪。如果舆论的洪流里我们永远是错方，那我们就别顺着洪流定义自己。”

陈罪的话说完以后盛夏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当他们走进那条小巷子的时候，站在巷子口闲聊的人们一下子打起了精神，但是又迫于陈罪的眼神没有围过来。盛夏透过帽檐看那些人丑陋的嘴脸，悄悄和陈罪说：“陈罪，你看就是他们给我们定罪。今天我要把土豆牛肉当成他们，狠狠地吃光。”

陈罪笑着说：“盛夏同学，别给你的贪吃找借口。”陈罪走到家门口后把盛夏放下来，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推开门的时候往前跑了两步：“来吧进屋。我还没告诉你。土豆牛肉还没有烧好，你要想吃估计得等会，在医院的时候，我是骗你的！”

陈罪仗着盛夏腿脚不利落快走几步进了厨房，盛夏气鼓鼓地锁门又从院子里搬了个小板凳到厨房，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陈罪快点做饭！我饿了！我要监督你。”

陈罪无奈地点点头，然后就专心致志处理台面上的食材，盛夏看着站在那里忙碌的陈罪突然开口：“陈罪，你想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受伤的么？”

陈罪明显愣了一下说：“如果你想说，我乐意知道原因。”

“最开始他们是欺负席舒文，后来就骂了我妈，再最后骂了我外婆。”陈罪的外套还在盛夏身上，盛夏拉紧了外套继续说，“骂我爸可以，说我妈就不行了，更别说骂我外婆了。今天席舒文在旁边，不然捅死他都有可能。”

盛夏正说着突然感觉头上的帽子被人拿走，还有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头上。抬头的时候正对上陈罪。

她听见陈罪说：“夏夏，以后谁再这么说，别自己动手，只要我在这给我打电话。我帮你。”

“好。”盛夏答应了陈罪。

这个秋天，盛夏好像找到了自己活着的目的，也好像解锁了一种新的生活方法。

原来有人心疼，是这种感觉。

这个秋天，一直单打独斗的盛夏小朋友终于等来了那个愿意护着她的人了。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