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水（四）

陈罪后来陪着盛夏去医院换了几回药，陈罪永远忘不掉第一次去换药的时候那个小护士看着自己说的那些话。

小护士：“自己家的小姑娘怎么就伤的这么狠呢？做哥哥的怎么看的啊？不知道小女孩身上不能留伤啊？”

陈罪看了一眼眼神飘忽的盛夏，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意外，小孩不听话，下次不会了。”

盛夏在最后一次换好药回家的路上问陪同的陈罪说：“陈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陈罪也没立刻回答，只是在路过一个卖糖葫芦摊的时候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盛夏说：“同一屋檐下的小孩，我可不得多照顾点啊。”

盛夏觉得那串糖葫芦是她吃过最甜最甜的糖葫芦了。虽然陈罪挑的是她最不喜欢吃的山里红。

后来的日子就很平淡无奇，陈罪依旧整天神龙不见尾，盛夏也是整天南街北街称王称霸，盛长宁更多时间并不在家里，偶尔在家盛夏也会刻意躲开。陈罪一直觉得盛夏和盛长宁并不像父女，而是一对深爱彼此的敌人，只要两个人跨过之间的鸿沟，就会迎来春暖花开。

他们之间缺少的是时机，陈罪想，可能他等不到这对父女和好的那一天了。

盛夏有时候也想陈罪走过那么多城市，会不会有一天也会离开南街去寻求他的答案。虽然陈罪说他们会有相同的答案，但是盛夏明白，她的答案不会适合陈罪那样清醒的痛苦人。到了最后，盛夏会选择不去思考这些问题，比起虚渺的未来，盛夏的选择是未知的现在。最起码她现在在饭店回家，总会有陈罪准备好的饭菜，那才是最实在的东西。

席舒文连续好几天没了踪影，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盛夏觉得他瘦了好多，像变了一个人。陈罪最先反应过来，他迅速搬了一个板凳让席舒文坐下，然后又从厨房里盛了一碗饭端出来，谁知道席舒文刚端起饭眼泪就掉了下来。

“不是文子你别哭啊，发生啥了？陈罪陈罪纸纸纸纸！”盛夏手忙脚乱地帮席舒文擦眼泪，倒是陈罪发现了席舒文手臂上的青紫。

“夏夏等会，冷静。”陈罪拉住盛夏的手，眼神示意盛夏闭嘴以后继续说，“席舒文，发生了什么？有人打你？”

“咳……罪哥，夏姐，我可能要离开南街了。”席舒文低头拔了一口饭，嘟嘟囔囔地说，“我爸，我爸找他的情人跑了。我妈和我爸离婚了，我妈气不过就把气撒在我身上，但是她没打多很，还行，受得住。”

席舒文放下手里的碗，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夏姐罪哥，我以后就不上学了，我决定了要出去打工，应该会去沿海地区，那边工资高。我应该能养活我自己。”

“可是，可是你高中还没毕业啊，你能做什么？”盛夏愣愣地听完以后也不知道说什么，“你长这么大应该是第一次离开南街，去沿海你能适应么？你不是不是怕水么？你能换个地方啊，在南街也行啊。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盛夏话的最后已经带了哭腔，陈罪站起来走到自己的屋子里拿出医药箱放到席舒文手上以后说：“这里面有药膏，先处理下你的胳膊。”

席舒文只是哭着低着头，也不再回答盛夏的问题，院子里三个人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陈罪抬头发现院子里那棵树已经没了多少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也看不出夏季的风貌。

原来已经深秋了啊，陈罪想，每次到了深秋都是离别的季节，真让人悲哀。

“什么时候走？要我们去送送你不？”陈罪看着席舒文收拾好自己的伤，原本白白胖胖的胳膊现在全是青紫的痕迹，还有不知道是谁的牙印。陈罪记得上一次见到的席舒文还是个挺爱笑的男孩。

“不用，我怕你们送了我更走不了了。至于我能干啥，其实啥都能干。夏姐我已经十六了，我可以去搬砖，进厂，不行我还能去海上做个渔民。人嘛，饿不死。如果我不离开南街，那我就是下一个你，夏姐。南街的人嘴有多碎你也知道，我受不了的。”席舒文放下袖子，故作轻松地冲着沉默的盛夏笑着说，“夏姐等我以后混出名堂了回来看你啊。我们一定可以再见面的。别担心我，我就不告诉你们我什么时候走了，我不想哭着和你们说再见。”

陈罪送席舒文回来以后就看见盛夏坐在那里，很悲伤地看着自己。

“陈罪，我唯一的朋友没有了。他也要走了。”盛夏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从她的角度看陈罪是那么不真实，被光芒笼罩的陈罪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好像陈罪会像刚才的席舒文一样和她说“再见盛夏，我要走了。”她好怕。

“陈罪，南街的人不准小孩和我玩，我从小到大只有席舒文陪着我。我难过的时候是席舒文安慰我，我开心的时候也是他陪着我，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呢？”盛夏控制不住她的眼泪，她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那些不能告诉别人的眼泪全部都要展现给陈罪。

“你知道么陈罪，席舒文虽然有时候会逃课出来陪我，但是他很乖的，他成绩也很好，他不是那种会放弃学习的人。他明明告诉我他的愿望是用高考离开南街，为什么要放弃啊……”盛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陈罪上前两步轻轻搂住盛夏说：“不哭不哭夏夏，不哭了，乖。”

陈罪看着盛夏哭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是也没有什么别的方法，他来的时间短，就算和盛夏朝夕相处，可他也明白，自己和席舒文终究是不一样的。

盛夏哭够了，又把脸在陈罪的衣服上蹭了蹭，红着眼睛说：“陈罪，你看这就是南街。”

这就是南街，你在这里的每一步都举步维艰，如果你想活得自在，就只能随波逐流变得令人厌恶。可是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会轻易像生活低头妥协？于是他们不停地做着挣扎，最后头破血流对岁月说“行了够了，你赢了。”至于那些永不愿意放弃的，就成了人们口中的另类。

盛夏知道陈罪有一天也会离开这个吞噬人性的地方，她也知道总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妥协。盛夏突然想起来陈罪第一次简单自己时说的话，于是她抬起头，看着陈罪的眼睛里又住上了星星。

“陈罪，给我弄个纹身吧。帮我把小腿的疤痕遮挡住，好不好？”

也让我留个属于你的念想。这一句盛夏并没有说出来，她怕吓到陈罪。

陈罪沉默了两秒以后点了点头，他带着盛夏进了自己的屋子。盛夏躺在床上，陈罪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盛夏旁边问：“盛夏，纹身很疼，你想纹一个什么？”

“随便你吧陈罪，只要是你给我纹的，什么都可以。”盛夏闭上眼睛，“再疼，你也会在，对吗？”

“是的，再疼我也在。”陈罪握紧纹身工具，从一堆稿图里找出一张玫瑰的图样低头工作。

他纹给盛夏的玫瑰没有尖刺，就像盛夏一样。虽然有玫瑰的外表，但是她并不具有威胁，也不具有耐力，她的反抗都只是因为最简单的叛逆。

当盛夏服软以后，希望有个人可以好好对待这朵玫瑰。陈罪在心里替盛夏祈祷，当属于她的冬天过去以后，希望百花也可以盛开在她的花园。

纹身的过程很漫长，当陈罪放下手中的工具是盛夏的终于叹了一口气。

“好疼啊，陈罪。”

陈罪听着那个小姑娘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再一次心疼，于是他把盛夏拉起来搂在自己怀里，轻声安慰：“不会疼了夏夏。都会过去的。”

陈罪安慰着盛夏，也安慰着自己。

可是真的都会过去么？陈罪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