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因果

　　“这雨从天还没亮就开始下，现在都辰时了，老天爷还是没打算停啊！”

　　“是啊，等雨停可真够无聊的。”

　　“对了，绳庵兄，你信这世界上有因果报应吗？”马士麟问到。

　　“半信半疑吧，但这种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除非亲眼所见，我是不会完全相信的。”刘绳庵说。

　　“反正无聊，我就给你讲个我亲眼所见之事。”

　　“那我还真想听听，快讲，快讲！”刘绳庵又叫来小二，叫了一碟花生米，两碗阳春面。

　　马士麟没等东西上齐，就讲了起来：“在我六岁时，家父尝尝把我关在二楼，催促我用功念书。可小孩子哪个不贪玩？只要父亲一走开，我也就抛下了手里的笔或书，趴在窗子边看风景。因为窗外那条路行人很少，所以看风景也不用担心被打扰。

　　尽管美景千数，我还是最爱看王老头和他养的菊花，千姿百态，个个都像个清纯的姑娘。王老头经常在他养这菊花的露台一坐就是一下午，浇水时也要和那群菊花姑娘聊会天，也兴许念的什么诗词。

　　有天王老头又在浇他的花，露台下有个挑粪的要从这儿经过，王老头放下手里的活要看看怎么回事，接着就和挑粪的争执起来。挑粪的说非过不可，王老头说非不让过。你推我扛的，那个挑粪的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头先着地，两个粪桶叠在一块儿也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死相难看。王老头下来一看人没气了，也是吓得不得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没有人，偷摸摸的就拖着尸体不知去向。虽然我年纪小，可对死生之事是相当避讳，也就把这件事藏心里，瞒着没给大人说。”

　　“那老头应该年纪不少了，还老当益壮，拖着尸体就没影了，令人惊讶！”刘绳庵感叹一句。

　　“是啊，毕竟谁也不愿意吃牢饭。可是更加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第二天，我又趴在窗边，瞅见几个警司在张贴告示，听街坊说那天早上在河边发现了一具男尸，仵作判断是跌落创头而死，因此也就排除了他杀。张贴的那份告示大致说明了情况，并通知其家属认领尸体。我估计，王老头一边杞人忧天生怕那天败露，又一边暗自侥幸。”说到这时，马士麟泯了口茶。

　　“现在还没听出什么端倪，就光知道了王老头算是“畏罪潜逃”，但也算不上逃。像他这么躲着，只要小心行事，没那么张扬，估计官府也拿他没办法吧。”

　　“的确是，但是有些事情他确实存在。就像灵魂这东西，虽然咱们各自看不见摸不着，但就是有人相信灵魂真的存在。世界上的任何事情我们都能证明，唯独不可证明<无>。”

　　“那怎么证明我们确有灵魂呢？总不会刨开肉体查看吧，那多骇人。”说这话时刘绳庵打了个激灵。

　　“人的思想、精神也算是灵魂，即使你不承认灵魂的真实性，对它质疑，可你并不能否认我们没有思想，没有精神。灵魂即维持生命的那火焰，而没有生命的非死物，要么石头，要么木头！”

　　“算了算了，别玩这文字游戏了，继续讲下去。再说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们都没见过的东西，还非要争出一个结果，那才是可笑呢！”说罢，刘绳庵叨了几粒花生米，吃了几口面。

　　“这事太奇怪了，说出来或许可笑，没人相信，可我真的见过灵魂，或者说是魂魄。时间一晃，过了九年，也就是七年前的一个早晨，我看见了生命中最诡异的一幕，那个挑粪的人回来了！我还仔细看了那人的脸，是当初那个挑粪的没错，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这次回来难不成是寻仇来的？我就在窗边盯着他看，没想到他并没走上王老头家的露台，而是径直略过走进了隔壁一户姓李的人家。我出于好奇，就急忙下了楼跟了上去。走到李家门口，他家里的奴仆正急忙赶着出门，我拦下他问他，刚才有没有一个挑粪的来过？那奴仆火急火燎的，说的话也像是不经大脑，他说，什么什么？我们家的夫人临盆了，我正急着请接生婆来！说完又满头汗的往外跑。他们二楼的窗户突然开了，有个奴婢大声喊着他，不用再请接生婆了，是个小公子，母子平安！那个奴仆这才擦擦汗，往回走了。

　　我这才明白了，那挑粪的是投胎来了。放心，我绝对没有看花眼，我是亲眼看着那挑粪的走了进去，又想到这李家可是当地一富，这挑粪的是得有多好的命啊才能投胎至此。但又想着他既然是挑粪的人的灵魂，便确信他未来某天肯定亲手向王老头伸出复仇之手，也就唏嘘不已。”马士麟也吃了口面，嫌噎，又喝了口茶。

　　“可他投胎时，魂魄和生前的模样一致，这是否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况且事隔十多年，那老头也七十多岁了吧，本来就气数已尽，如果再是寻仇来的可就有点多此一举。听过活人给死人伸冤，还没听说过死而复生还找活人寻仇的。”

　　“你看这碗面，”马士麟指着面前这碗阳春面，“现在用碗盛着是一碗面，难道碗碎了他就不是面了吗？”

　　刘绳庵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碗是碎了，可面也自由了，不管面被盛在什么容器里，它还是面。人生前的身体死了，可魂魄还活着，也就又回到闹市寻找一副崭新的身体。可再一想，如果一直这么循环往复，那就是生命里一件可悲的事情了。”

　　“的确是这样，曾经看过一个故事，出处不明，说的是有个人从宇宙混沌一片时就在了，他亲眼见证了盘古开天，再到这个宇宙毁灭的整个过程，然后再轮回进下一个宇宙，再见证一模一样的新陈代谢，就这样一直循环下去，没有尽头。

　　可能相比故事里那人而言，我们还算幸运了，毕竟我们是记不清关于前世哪怕一点点的印象，这一切都要多谢孟婆和她的汤，如果真的有灵魂转世的话，我们也不会感到来世的无聊。”

　　“没错。你继续讲你所见的故事吧。”

　　“嗯。刘家那小子不觉间长到七岁，模样嘛也就是一般孩子一样，正常的很。就是这小家伙不爱学习，偏偏好玩乐。小子贪玩是很正常的事，我小时候也贪玩。但这小子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玩的也比较高雅了。众多娱乐项目里，他偏爱养禽鸟，禽鸟里又偏爱鸽子。他训练他的鸽子，从没有鸽子乱飞的情况。

　　有一天，那小子撒开了十几只鸽子，今天奇怪了，那鸽子无论那小子怎么喊都不应。都飞到了王老头的露台，恰好王老头又在赏他的花。王老头虽然已经八十岁高龄，可身体硬朗，一点毛病也没有。

　　那小子一看呼不应，就拿起捡起一个碗扔了过去。正好砸中了王老头的脑袋，他往后一仰，也从露台上跌了下来，一命呜呼，和那挑粪的死相一样。扔碗那小子和当时的我一样，估计也是害怕，也没和大人说过这件事，于是此事就被当做是王老头本就日薄西山，寿终正寝。那小子现在被吓到也不敢出门，平时也就坐在门口看看风景，和我当年一样。”

　　“听兄台这样一说，还真挺奇怪呢。如果这老头再转世，又制造了同样的事故，可怎么办啊？冤冤相报何时了！”刘绳庵长吁一口气。

　　“算了算了，不讲了。这雨看起来要停了，先吃面吧，那些因果轮回什么的事，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事，吃面。”马士麟看看面馆外湿润的土地，又埋头大吃。

　　“嗯。”

　　雨是彻底末了，但天还没完全放晴，还有几朵阴雨云在天上挂彩，不肯退去。马刘两人一齐走出面馆，都往一个方向去。马士麟家住的比较近，不一会儿就到了。刘绳庵把马士麟送回府，也说了一声告辞。可等马士麟上了楼，刘绳庵也还没离开。徘徊一会儿，他在地上捡来一个破碗，揣在怀了往对面走去。

　　有户人家的大门口坐着一个小孩，刘绳庵走过去，坐在哪儿和小孩讲了几句话，又从怀了掏出那只破碗，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小孩哇哇大哭就冲进屋里，闩上了大门。

　　三个月后，马士麟与一位权贵的马车相撞，七窍流血，在场的没一个救治的，失血过多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