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贼

未时，学堂内的敲棒声响起，表示已经下学。外头树木枝叶茂盛，隐约有鸟叫，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子玉和柳七巧换上了期待已久的裙衫，裙衫上各绣着不同的花样子，腰间别了个丝帕。子玉很是喜欢，总是忍不住摸摸上面精致的绣花。

自上次狐零病了之后，子玉的学武就转去了霓恬那边，回来还得和莲姨读医书。她没有问为什么柳七巧不用学这些，自己却要学那么多。子玉觉得这话要是问出来，恐会遭人白眼。

至于为什么还要加上读医书这一门功课，子玉想起来实在是牙疼。那日自己正在卸下发髻准备净面，莲姨却走进来吩咐一句。“明日起戌时，到我房里来，我教你学医罢。”说罢，便转身离去。

正准备净面的子玉呆在那里，甚至没来得及起身行礼。她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跑不了，尴尬的冲小池笑笑，可无奈自己房里的这个小池是个不爱笑的，子玉甚至一度以为她是不是面瘫，最后得出结论，小池不爱做表情。

想到这儿的子玉，又深深的叹了口气。同柳七巧走出屋外，却看见陆曼文站在那儿像是等谁一样，谁知陆曼文瞧见柳七巧走出来，兴高采烈地迎上来，递了个帖子，说道：“你我二人同读一个学堂，我们也算是朋友，过些日子我家要举办喜事，邀你来热闹热闹。”

子玉瞧着陆曼文没想搭理自己，正打算走，陆曼文话锋一转。“子玉妹妹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事儿吧？你到时候和七巧一起来就好，好见见世面。”陆曼文说完，不等子玉作答，便同她家婢女上了马车。

“哼，我们在南岳楼什么没见过！她这样出言讥讽，我们偏不去了！”柳七巧正欲将帖子撕碎，子玉赶忙拦了下来，说道：“不必了，咱们闷了这些日子，去瞧瞧热闹也好，就去一下就回来！”

子玉其实说的是心里话，私心还是想去看看的，柳七巧小脸一端，闷声的说道：“既然你想去，那好吧，我们回去回了莲姨，知会楼主一声，寻得她们同意，我们才能去呢！”

子玉笑着点点头，上了马车。她知道柳七巧虽然爱玩，却不是特别顽皮的孩子，上次被莲姨训的话她都记住了。

回府之后，两个女孩急匆匆的跑到莲姨跟前，柳七巧递上帖子，先是行了礼，缓了口气，才说道：“莲姨，今日下学之后陆家二小姐陆曼文邀我同子玉过几日去将军府上作客，说是喜事，莲姨，您就让我们去罢！”

莲姨翻开帖子，瞧一眼上面的字，心中才知道，这陆将军府的嫡出大小姐，是要办喜事了，同一文臣的嫡二子成亲。莲姨心中了然，俩姑娘被闷了三个多月，涉世未深，如今去参宴也好，繁文礼节，与人交道的其中门道，两位姑娘总要见识的。莲姨不苟言笑的说道：“是也，我去回了楼主，你们回去准备准备吧，与人参宴总不好空手而去。”莲姨说罢，拿着帖子往南岳殿走去。

子玉兴奋的拉起柳七巧的手，激动到结巴。“这...这是答...答应了？”柳七巧装做淡定的挥了挥手，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说道：“这是自然，莲姨一向对我们都是最好的！”

“这下可好了，可我们拿什么东西送呀？将军府办喜事，我们南岳楼总不好什么也不带呀！”

子玉首先想到这个问题，她和柳七巧两个小娃娃，能有什么贵重的礼物送进将军府？子玉愁呀，原先就是个小宫女，没什么家底，来了南岳楼，更是闺阁女子，身边能送出手的实在是没有，自己刺绣也不好，送不能拿残次品去送人吧。

子玉心情很郁闷，一直持续到去霓恬那练武，也心不在焉的。霓恬瞧见，说道：“你这样若是遭人暗算，肯定第一个就死了。”

“你们要去赴宴的事，我听说了，南岳楼本不爱搭理这些事情，但是如今有你们两个女娃娃也是难免，楼主会打点好的，你不必忧心，专心习武。”

子玉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笑。随后专心习剑，这几个月以来，霓恬也觉得子玉进步很大，只要再多加练习，几年之后也是出色的。霓恬一直心存疑虑，子玉的根基太好了，但是子玉只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年纪尚小，底子太好并不是一件十足十的好事。

子玉没有注意到霓恬异样的目光，也不知道霓恬越看她的脸庞越觉得十分熟悉。

陆家嫡长女的婚亲定在四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宜嫁娶。陆家世代簪缨，是大家大族，此番又是最得陆老太太疼爱的嫡长女陆曼云出嫁，自然是办的十分热闹的。南岳楼之前不问世事，少于这些官宦之家来往，南岳楼不辅佐皇室，不结交同盟，自成一派。来往贺喜的官宦们早就得知今日南岳楼的姑娘要来参宴，各个都是揣着好奇的心思。

南岳楼的庞大已经出名了几代的了，难得赴宴自然不能让其他人小觑，娄涵给她们备好了三辆马车，用的是顶顶好的材料制成的，其中两辆马车里装的都是贺礼。病愈的狐零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听闻这消息，拍了拍胸脯说什么也要送一份礼，全当凑个热闹，还当南岳楼穷的吃不起饭不成？

莲姨也难得翻出了上好的衣料子给两位姑娘制出两件裙衫，子玉的是藕荷色褙子，内衬蜜合色长至脚面的裙面，既不会拖地繁琐，走路也不会显出鞋面太多。柳七巧的裙衫样式与子玉的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颜色不同，是月兰色，柳七巧生的本就白皙，配上月兰色衣裙更是像瓷娃娃一般了。

子玉屋里的小池很是能干，将行装打理的井井有条，又叮嘱了跟从的几位女使不得离开姑娘们太远，一定要盯紧了。子玉先前看着小池那么聪慧，会觉得自己很羞愧。现在子玉脸皮厚了起来，冲着小池微笑点头，这一举动招来了柳七巧一阵白眼。

这也太爱演了！

小池不以为然，板着脸走到子玉面前，给子玉梳好的发髻上插上玉钗，一边嘴里不停的叮嘱不能乱跑，在那儿待上两个时辰就回府，不要逗留之类的云云。

子玉就笑不出来了，心想小池跟自己一般大，怎么老练的跟莲姨似的。

不过这不影响子玉的激动心情，她还没去过将军府呢，更没见过民间嫁娶是多么热闹的事情。

她携着柳七巧上了马车，一直傻呵呵的笑着。

马车稳当的走着，南岳楼离将军府并不远，离将军府越近，就越能听的清楚锣鼓喧天的声音。马车外的小池掀开帘子说道：“姑娘，快到了，一会下马车小心些吧。”

子玉偷偷的朝外面一看，人真多，还好将军府的小厮带出一条路，马车渐渐停稳，她首先下了马车，迅速的扫过周围，才知晓这些人围在这，原来都是看着南岳楼来的是谁呢。

子玉牵着柳七巧的手，走到等在门外的陆曼文面前，打趣的说道：“诶呀，怪不得上次姐姐让我说见见世面，如今看来贵府真是蓬荜生辉，先祝贺你家大姐得嫁贵夫，美满一生。”

陆曼文抽了抽嘴角，没想到南岳楼花了如此大手笔，单凭马车就比得上将军府好几倍。南岳楼不过就是钱多的粗俗人罢了。

“快些进去吧，这里人忒多了！”陆曼文转身走在前面，子玉携着柳七巧的手跟在旁边，将军府毕竟是大族世家，这座府邸也是传承了几代人，自然是数一数二的繁华。

她们跟随陆曼文走过了一间一间的院墙，外面的喧闹声倒是小了许多，子玉远远的看见了牌匾，余香阁。

厅内传来妇人们嬉笑谈话的声音，陆曼文走进去行了礼。“母亲，南岳楼的贵客到了。”

“噢？是你学堂的玩伴么？”坐在正座的妇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

子玉和柳七巧上前，也行了礼。“曼文姐姐用心，邀我们来贵府作客，甚是感激，今日贵府喜事，我们也是来道喜的。请夫人安。”

陆夫人也不了解，只听闻这两个姑娘是捡回来养在南岳楼的，原以为是什么野丫头，却没想到举止做派也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子玉心里清楚这陆夫人在想些什么，南岳楼的严谨恐怕这些官宦之家都比不上呢！

“不必多礼，听闻你们南岳楼也送了好些珍贵珍稀的物件，涵楼主真的用心良苦了，你们同曼文去玩罢。”陆夫人对南岳楼没什么兴趣。

“谢夫人！”子玉冲着陆曼文笑了笑，与柳七巧走出余香阁。

厅上的妇人们大都是官眷，子玉她们自然不认识，院子里的这些莺莺燕燕的女孩们更是一个也不认识，不过陆曼文也没空搭理南岳楼的这两位。

子玉颇感觉到无聊了，只好和柳七巧等着新娘出阁。

新娘出阁是要蒙上盖头的，子玉也不识得这陆曼云是何等的容貌，只刚听说这陆曼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谓是才女，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子玉默然，要说容貌一等一的好，那可是狐零姐姐最漂亮。她抬头看向那新郎官，心中暗自肺腑，这是哪家文臣的儿子！也忒丑了！陆老太太也答应这桩婚事？

子玉看向坐在正座上的陆老爷，陆老爷倒是喜笑颜开，陆夫人也一样，只有陆老太太，脸都黑了，如此看来，子玉猜中了七八分。

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孙女，原以为嫁了个一表人才的正人君子，却没想到是个贼眉鼠眼的臭小子！也不知陆曼云今晚洞房花烛是否要哭上一哭了。

子玉正这么想着，突然瞧见一人影一闪而过，新娘与新郎官正敬茶呢，新娘打碎了茶碗，摔倒在地，前方人群传出惊呼一声！

柳七巧慌了，下意识的连忙抓住子玉。

子玉探头一看，诶呀！陆曼云跌倒在地却再没起来，身下已经浮现出血迹了！一旁的新郎官更是吓得动也动不了。

一时间，人群乱了，那些妇人以及文官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情，陆老太太更是被吓得昏了过去。

子玉定下心神，牵住柳七巧的手，说道：“别松手，跟紧我！”

一直跟在身后的惊月见此状，跑到子玉身边，还不曾开口，就听子玉说道：“我知道，宴厅上有贼人，我看到了！”

三人正欲出门，却听见一声惊呼。

“别走！你们不能走！”

子玉回头看去，竟然是陆曼文！

陆曼文跌跌撞撞的拉住子玉，泪眼婆娑，妆都哭花了，声音沙哑的说道。“方才！方才你说什么？！你看到了贼人？”

子玉想甩开陆曼文的手，无奈她抓的紧紧的，只好无奈道：“我也没瞧清楚，只是一个人影，一晃就不见了。”

“不行！你们南岳楼不是武功高强吗！是不是你们放的！我们陆家与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我姐姐的命！”

陆曼文疯魔般的跌坐在地，子玉静默无语，不知如何解释。

“陆家二小姐受了刺激了，还不把人带下去。”

一声清冷的声音响起，子玉抬头望去，竟是一少年。

少年背手而立，一袭月白袍衫衬出少年修长的身姿，温润如玉。

子玉愣了愣，只见那少年冲自己笑了。

“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