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七月，天气有些热了，官家的病也好了许多，只是还不能下床，精神也短，理不了政。
好在李郎栾是个拿得定主意的，又有一干大臣在旁辅政，倒是没出过什么纰漏。不过一月前北狄王曾遣人传话，欲与大玄永结秦晋之好。
大玄并无适龄公主可以远嫁和亲，这一点北狄那边自然是清楚的。是以，北狄王送来了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塔娜。
据说这位小公主生得倾国倾城，是草原上最美的女子，更有“草原明珠”之称。
李郎栾一边听着属下的汇报，一边握着乐姐儿的小手，教她在宣纸上写“永”字。
乐姐儿今年刚三岁，生得玉雪可爱，却偏偏喜欢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肃着脸一本正经地与人讲道理。
她不爱漂亮的小裙子，也不爱精致的钗环首饰，就爱在她爹爹的书房里看书习字。
李郎栾也由着她。
乐姐儿喜欢读书习字，他就找最好的教书先生到家里来教；喜欢下棋投壶，他就每日都抽空陪她下两局。
前几日她偶然间看到梁琦彤的长枪，闹着要学，弄得梁琦彤忧心忡忡地来同他商量。
“若她以后同我一样，到了出阁的年纪，却没人敢上门提亲，可如何是好？”
李郎栾失笑，揽过自家傻乎乎的王妃道：“长乐似卿卿，吾甚欢喜。”
梁琦彤被他揽在怀里柔声细语地哄着，心下又是甜蜜又是恼怒，这人对女儿的事怎一点也不上心，就会用些甜言蜜语来搪塞自己。
“你莫拿这些话哄我，我与你说正事呢！”
“我说的难道不是正事？”李郎栾揽着人坐下来，轻声道：“长乐想学便让她去学，日后自然有我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梁琦彤听他这么说，仍然放不下心来。自己未出阁前，就因为舞刀弄枪的事被整个京都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她不想自己的女儿以后也被人说三道四，没个安宁的时候。
李郎栾握着梁琦彤的手，低声说着自己的打算：“长乐是我们的女儿，我怎会不上心？待她到了出阁的年纪，我自然是要给她找个能像我们这样疼爱她、怜惜她的人来照顾她一生的，你又何必担忧？”说到这，李郎栾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一脸严肃地道，“难道王妃还信不过本王？”
梁琦彤摇摇头：“我怎么会不信王爷……只是……”
生下长乐以后，梁琦彤的性子较从前沉稳了不少，府中大小事物也被她安排得妥妥贴贴。
但在李郎栾看来，他的王妃整日里愁容满面，好像有操不完的心，担心不完的事，连她最爱的红缨长枪都摆在房里落了灰。
李郎栾侧过脸，在梁琦彤额上亲了下，道：“放心，一切有我。”
“我们的长乐以后必定是要嫁给这京都中最好的男儿。”
梁琦彤低下头，右手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小腹，李郎栾注意到她的动作，温声道：“回头我去镇国公府找燕榷讨个人来教乐姐儿，你在府中只管顾好自己就是，别的都交给我，嗯？”
梁琦彤叹了一口气，应下了。
“乖，别想太多，对孩子也不好，乐姐儿可一直想要个小弟弟呢。”
提到孩子，梁琦彤总算缓和了神色，笑道：“王爷也想要个儿子吗？”
“都好。”李郎栾笑了笑，道：“只要你能平安诞下孩子，就都好。”
梁琦彤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这三年来，李郎栾不娶侧妃也不纳妾，整个王府里只有她一个女主人，说不开心是假的。
只是李郎栾身为王爷，府里只有她一个女人，外头难免会有些风言风语。有说她嫉妒成性，无容人之量的，也有说她家王爷怕是有隐疾的……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李郎栾听后也只是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
梁琦彤也动过劝李郎栾纳妾的心思，甚至都替他相看好了朝中大臣的女儿。结果话才起了个头，她就被李郎栾带到床上去作弄了好几日。
那段时间连外院的粗使婆子都知道王爷和王妃伉俪情深，外人轻易插足不得，不然怕是要被齁死。
再后来，梁琦彤又有了身孕，李郎栾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心。虽说梁琦彤已经生过一个孩子了，但妇人产子怎么说都是鬼门关里走一遭的事，谁也说不准结果如何。
于是李郎栾连夜进宫，到官家面前求来了当世妇科圣手杨太医。他将人安置在王府中，专门照顾梁琦彤和她腹中的胎儿。
细细算来，也有一个多月了。
第二日李郎栾照常去御书房处理政事，忙了一整天，终于赶在申时前离开了皇宫，完全无视了李戚和对他消极怠工的控诉。
出宫后李郎栾直奔镇国公府，好巧不巧正碰上刚刚回府的燕榷。
李郎栾连忙喊道：“燕榷！等等，本王有事跟你说！”
燕榷闻声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骑马跑来的李郎栾，脸色立马变了。他推开关门的小厮，一脚踹上大门，谁料李郎栾赶在最后一刻，半个身子挤了进来。
厚重的大门把李郎栾夹得够呛，燕榷也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拉开大门，把人扯了进来，“李郎栾你脑子被门夹了吗？！”
李郎栾捂着胸口咳了几声，笑道：“你动作再快些，我脑袋真要被门夹了。”
“你！”燕榷气得不行，偏又拿他毫无办法，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后，深吸一口气道：“镇国公府太小，装不下王爷这尊大佛，若是没什么事王爷就请回吧。”
李郎栾缓过气来，拉住想要离开的燕榷道：“我真有事找你。”
燕榷想也不想就甩开了李郎栾的手，头也不回地道：“草民一无官职，二无钱财，怕是帮不了王爷什么。”
“是乐姐儿。”李郎栾在他身后喊道，“是乐姐儿的事。”
燕榷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李戚和接着道：“乐姐儿想习武，但是彤彤有了身孕不方便。我就想来你这里问问，有没有好的武师。”
四周静得可怕，小厮们站在一旁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安王和自家哥儿有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太子妃还专门为了这事来问过燕榷。
但燕榷不肯说，太子妃也没法子，只能任由他们两个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相处下去。
燕榷沉默了一会儿，问：“她想学什么？”
李郎栾道：“学枪法。”
“……知道了，明日我会带人过去的。王爷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说罢，燕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从镇国公府出来，李郎栾先是转去五芳斋买了些长乐爱吃的糕点，又去仙梅轩买了些酸酸甜甜的蜜饯给梁琦彤。
翌日燕榷果然带着武师来了，还是个故人。
“石卓？”李郎栾抱着长乐站在庭院里，认出来人后，难免有些惊讶。
这石卓原是渊博书院中专门给他们上武课的武师石进的儿子，为人憨厚老实，一身本领更是深得其父真传。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他突然与家中闹翻，离开了京都。
李郎栾的惊讶影响不到三岁的长乐，她挣扎着从父王身上滑下来，迈着两条小短腿跑向几步开外的燕榷，张开双臂奶声奶气地喊道：“燕叔叔！”
燕榷从进门起就绷着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笑意，他蹲下身接住冲过来的长乐，并顺势把孩子抱了起来，还颠了颠，才道：“长乐又长胖啦，最近是不是天天吃八珍鸭啊？”
“才没有呢！”长乐气哼哼地反驳道：“母妃说我是长高了，才不是长胖了！”
燕榷闻言，将怀里的小团子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好像是长高了些……”
长乐听他这么说，立刻骄傲地扬起了下巴，“长乐每天都乖乖的吃饭，以后要长高高的。”她将小手举过头顶，比划道：“要有这么高，比燕叔叔还高！”
燕榷一时间哭笑不得，他在同龄男子中都算是高的了，长乐一个女孩子长得比他还高是要做什么？当顶梁柱么？
不过他还是哄道：“好，长乐乖乖吃饭，以后肯定长得比燕叔叔还高。”
“长乐，”李郎栾适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先来见过石师父，以后就是石师父教你武功了。”
燕榷放下长乐，小丫头像模像样地给石卓行了礼，叫了声师父。石卓欣然应允，随后便带着新出炉的学生到演武场看场地去了。
前院突然只剩下了李郎栾和燕榷两个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刻钟后，还是李郎栾主动打破了沉默：“你家娘子快生了吧？”
“…嗯。”燕榷顿了顿，补充道：“大夫说就这个月了。”
“这个月？”李郎栾愣了下，“都安排好了吗？”
燕榷点点头：“安排好了。”
李郎栾想了想，又道：“我让杨太医跟你过去，多个大夫总是好的。”
燕榷张了张口，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想到家中的妻子，到底是承了李郎栾的好意，道了声多谢。
李郎栾干巴巴地回了句不谢，两个人再一次陷入了亘长的沉默之中，直到石卓领着长乐回来。
说好了明日正式开始习武之后，燕榷和石卓便离开了。走之前，长乐问燕榷什么时候再来。
燕榷看了看李郎栾，垂下眼摸了摸长乐的小脑袋，道：“下次，你跟着你父王一起去燕叔叔家看小妹妹好不好？”
“小妹妹？”长乐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张婶婶要生小妹妹了吗？”
“是啊。”
“为什么不是小弟弟呢？”
“……”这怎么解释？难道说是因为他私心里希望是个女儿么？那肯定又要问为什么不希望是个小弟弟了……
李郎栾自然知道燕榷一直是想要个女儿的，只是这么说必然满足不了三岁孩子的好奇心。
他抱起长乐，轻声道：“好了，已经很晚了，燕叔叔要回去照顾婶婶，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好不好？”
长乐眨了眨眼，燕叔叔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呢。
李郎栾接着道：“晚膳父王让厨房做了八珍鸭，再不回去可就凉了。”
唔，八珍鸭……
长乐咽了咽口水，香香脆脆的八珍鸭她最喜欢了。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长乐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引开了。现在的她满心满眼都是八珍鸭，什么燕叔叔，什么小弟弟小妹妹，在八珍鸭面前都得靠边站。
送走了燕榷和石卓，李郎栾也带着长乐回房用晚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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