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

建武二十五年四月十二，成王携战报回京。定北军统帅顾珩辰战死，镇南王趁此机会挥师北上连下数座城池。

更有诸多郡县揭竿而起，投靠镇南王。不过三日，玄国大部分南方郡县再一次落入镇南王手中。

官家听闻此事，立刻下旨任定北侯府次子顾珩曜为定北军统帅，即刻率领三军共抗叛贼，收回大玄国土。

同年四月廿五，定北军退守关安城。

......

顾珩曜站在关安城的城楼上极目远眺，广阔的平原一眼望不到边际。干涸的血液挂在脸上，带来些微痒意。

两日了，他总算从镇南王不知疲倦的强攻下守住了这座城池。

这两日里，顾珩曜不知有多少人做了他剑下亡魂。握剑的手因为长时间的拼杀而微微颤抖着，鲜血顺着剑锋落下，染红了关安城外的每一寸土地。

他并非不明白战争的残酷，只是这般设身处地的感受到还是第一次。

顾珩曜十三岁就跟着老侯爷去了军营。当时老侯爷好说歹说，什么法子都用尽了，也不能让他乖乖地呆在侯府。

为了保护好这小祖宗，老侯爷干脆把人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底下，顾珩曜也因此跟着老侯爷学了许多东西。

他聪明，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透。老侯爷一边感叹着他天赋颇高，一边却还是不敢把人往前线放。

顾珩曜才十三岁，做什么要去战场上拼命？

彼时，顾珩辰已立有军功。大半是因为要继承爵位，才不得不去战场上拼杀一番。

顾珩曜还记得他跟顾珩辰抱怨不能上战场的时候，顾珩辰笑了笑，说：“阿曜只要好好的就可以了。”

他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以防万一，这回顾珩辰直接把书拍在了他脑袋上：“阿爹和我都还在，轮不着你小子瞎操心。”

你看，到头来，不还是我操心？

“...阿曜？阿曜？”司贯有些担忧地唤了两声，见顾珩曜回过神来又接着道：“累了就去歇会儿吧，这里我来处理就好。”

顾珩曜打量着司贯那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的狼狈模样说：“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你先去休息吧。”

司贯摇摇头，不肯走。

“镇南王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所动作了。”言下之意便是让顾珩曜安心去休息，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顾珩曜听明白了，但他还不能走。不是因为剩下的事情还没处理完，而是因为，他在等一个消息。

司贯知道他在等什么，“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去歇会儿吧。你已经两日没合眼了。”

顾珩辰走后，被顾珩辰派去暗中调查镇南王府的栾炯便失去了音信。

按理说，从镇南王府回到关安城最多只需五日。可如今半个多月过去了，栾炯依旧不见人影，连书信都没有传回一封。

栾炯平日里沉默寡言，却是他们四人中最稳重的，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失踪这么长时间。

关安城刚稳定下来，缪鸣便主动请缨，去探查栾炯的下落。别看缪鸣和栾炯性格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这私底下，还就属他们两个人关系最好。

顾珩曜心里多少有了一些猜测，但猜测终究只是猜测，万一...万一呢？万一是他想错了，想多了。

这谁都说不准。

司贯继续劝道：“缪鸣才刚走，要有什么消息也得等个三五日，你先去休息一会儿。”

“我……”

“你不想休息，我还想休息呢。你先去，完了来替我。”司贯打断了顾珩曜的话。

好像有点道理？不过他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顾珩曜迷迷瞪瞪地走回营帐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他不想休息，司贯想休息，那为什么不是司贯先去休息？

……可能确实是累了，那就睡一会儿吧。

天刚亮，顾珩曜就从纷扰的梦境中醒了过来。

一名士兵从帐外跑进来，顾珩曜认得他，是司贯手下的人。他依稀记得这人是叫..叫..叫什么来着？

怎么一闭眼全是昨晚做的梦？

“大帅！缪将军有消息传来！”

顾珩曜猛地站起来，“找到了？”

话一出口，顾珩曜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缪鸣前日才离开关安城，他又没一睡四五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消息传来？

那士兵不知是跑得太急了还是太紧张了，满头大汗不说，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找...找到了，就是，就是...”

顾珩曜急了，忍不住催促道：“快说啊，就是什么？”

士兵支吾了半晌，仿佛终于捋顺了思路：“缪将军传信回来，说..说遭遇了埋伏，被镇南军围困在辽西城。栾将军也在。”

辽西城是通州辖下的一座城池，通州以辽西城为界，一半在镇南王手中，一半由镇国军驻守。

“报！镇国军于通路城外与镇南军一战，不慎中计，损失了大半人马，向我军求援。”又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报！镇南军已攻下定陵城，梁家军退守弋阳。”

“报！镇南军攻城！”

战报像雪花一样飞来，顾珩曜深吸一口气，在脑子里重新把信息整合了一遍，方才发出了指令。

远水救不了近火，与其四面受敌，不如整合起来，只守一处。一来，可以避免被敌军逐个击破。二来，关安城乃是南北通商的要道。

镇南王若想继续北上，就必须拿下关安城。那么他只要想办法守住关安城，其余的徐徐图之也未尝不可。

至于缪鸣和栾炯....

顾珩曜一咬牙，道：“传令下去，镇国军即刻退出通州，收紧防线，进驻靖州。梁家军退守巩县，与镇国军会和。”

“那缪将军和栾将军...”

“传令！”

“...是！”

顾珩曜拿起帐内挂着的剑，一转身，正撞上从帐外进来的司贯。他不知道司贯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顾珩曜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什么好说的？

不管他怎么说，怎么解释，都无法改变他放弃了缪鸣和栾炯的事实。

喊杀声由远及近，镇南军在攻城了。

“走吧。”司贯的声音有些沙哑。

顾珩曜的选择没有错，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质疑他的选择。

看来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见得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