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橘

建武二十五年五月初八，前线又一封战报传抵京都。通州、荆州落入镇南王手中，我军收拢防线，退守靖州。

李扶林丢下手中的军报，长叹一声：“到底是年轻啊。”

一月的时间，战况几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顾珩曜到底是太年轻了，也没有去过前线，战事失利也在李扶林的预料之中。

若是守边还在...

罢了，是他想太多了。

李扶林端起桌上的茶盏问：“陆庭籍回京了吗？”

王公公道：“回了。官家可要召见陆阁主？”

李扶林摇了摇头，说：“让他把麻烦解决了再来。”

这次的差事陆庭籍办得不错，只是他那好儿子，恐怕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且让他自己去把麻烦解决了，再来回话吧。

皇宫一隅，竹林深处，隐约有兵戈相撞之声传出。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宫内动武。

一道寒芒擦过陆庭籍的侧脸，钉在他身后的青竹上。

陆庭籍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安王殿下何必如此恼火？臣自认没做什么对不起殿下的事吧？”

李郎栾站在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冷冷地看着他：“你做了什么，还需本王提醒吗？”

陆庭籍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臣帮了殿下，没有赏便罢了，难不成还想治臣的罪？”

李郎栾眼神微闪，没有反驳他的话。

“怎么？殿下没有收到杨大人带来的信吗？”陆庭籍故作懊恼地道，“那可就不妙了。臣在前线为殿下赴汤蹈火，殿下却不知道，那臣岂不是亏了？”

李郎栾掩在袖袍里的手越握越紧，脸色阴晴不定，偏陆庭籍还在不停地说着自己是如何替李郎栾考虑的。

“...您是不知道，顾大帅手底下的人都太聪明了。臣是想尽了办法都没能阻止那人查出殿下与镇南王的关系。不得已，臣只好先下手为强。”

“如此一来，既办好了官家交给臣的差事，又帮殿下解决了一个隐患，岂不妙哉？唯一有点遗憾的是，让镇南王捡了点小便宜。不过无伤大雅，”陆庭籍看向李郎栾的眼里满是讥讽，撕开这位殿下伪善的面具，是他平淡无奇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那位新上任的定北军统帅，应该能解决的...吧？”

“够了！”李郎栾低喝出声。

陆庭籍仿佛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警告之意，接着道：“殿下对顾小公子没有信心吗？哦，臣忘了，顾小公子向来恩怨分明，若是他知道有那封信的存在，那——”

“殿下可要....”陆庭籍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自己可以代劳，解决对方的后顾之忧。

李郎栾终是忍无可忍，“够了！闭上你的嘴，本王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那封信的事！”

陆庭籍眼中讥讽之意更盛，却并不打算继续出言讽刺。他可是惜命的很，这世上还没有什么事值得他把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

李郎栾心中情绪翻涌，辨不清是恼怒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陆庭籍说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不想面对的东西。

他斥父皇糊涂，但他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真的不知道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样吗？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他知道的，他全都知道。

可他还是选了最危险的一条路。

他拿别人的命去赌这千分之一的可能性，而他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滚。”从齿缝间无力地挤出这个字眼。

他什么都没得到，什么都没失去。

这一局，与他无关。

......

春生秋杀，日月轮转，叛乱爆发后的第四年，战事稍定。玄国军队和镇南军以关安城为界，开始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长时间的战争总是需要休整的，难得最近叛军没什么大动作，又赶上了结奈果的时节。

李戚和特意托人从临近的涪县，调了数百斤奈果到关安城去，给军营里的士兵们改善伙食。

新鲜的奈果经淮水送往靖州境内的平阴城，再转陆路，最多不过三日就能到了。

顾珩曜坐在远处看着将士们分奈果，须黎抱着几个奈果过来找他，递给他一个，他没要。

他素来不喜欢吃奈果。

“司贯跑哪去了？当真不吃？”说着又把奈果往他面前推了推。

“不知道。不吃。你自个儿吃就行了。”顾珩曜把奈果推回去。

奈果已经分下去了，士兵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吃着奈果谈天说地。军营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就好像...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战事一般。

须黎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突然道：“我们会回去的。”

会...回去吗？

顾珩曜看着桌上红艳艳的奈果，说：“你去给缪鸣他们放两个吧。”

“放了。”须黎说，“栾炯那我没放。他不喜欢这个，你知道的。”

栾炯不喜欢吃奈果，总说奈果吃起来又酸又甜，奇怪得紧。

他爱吃柑橘，尤其是淮水以南的柑橘，生得甜。引得他每到出柑橘的时候，就同顾珩辰揽些南方的差事，跑到南边来吃橘子。

“不过我给他放了别的。”说着须黎从身上摸出几个黄澄澄的柑橘来，递给顾珩曜，“还剩几个，你吃呗。”

看着几个圆润饱满，浑身上下透露着诱人气息的柑橘，顾珩曜发自内心地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从哪儿扒拉出来的？”他可不记得军中什么时候有柑橘这种东西了，不然他营帐里早摆上了。

须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奇怪。面对顾珩曜的询问，他很干脆地把手里的柑橘一股脑地塞到了顾珩曜手上，“你管那么多呢你，吃就是了。”

“……你不是偷的吧？”抱着柑橘的顾珩曜很怀疑这些东西的来历。

“我是那种人吗？”

“你是。”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是！我去老乡家偷的！”须黎没好气地道，“我还下了毒，争取毒死你，我好趁机上位，独掌大权！你还吃不吃？不吃我拿给司贯，别浪费了，毒药也是要钱的。”

“吃吃吃，毒死了你给我挖个坟埋了。”顾珩曜随口应承着，手上动作不停，转眼就剥出来了一个，“诶，你这柑橘甜么？”

“甜，甜死你得了。”

“嗯，是挺甜的。”顾珩曜尝了一口，汁水丰盈，想是淮南产的。

产柑橘的时节很快过去了，镇南王不知疲倦地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誓要在今年入冬前拿下关安城。

与此同时，顾珩曜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他从一开始的艰难防守逐渐变得游刃有余，如今甚至能抽空给镇南王找点小麻烦。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秋风徐徐而至，紧接着冬雪落下，春芽再生，便又是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