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外的京都,御书房内的气氛有些焦灼。
顾珩曜端着一碟子荷花酥站在李扶林身后,一边看几个老臣争得面红耳赤,一边吃得满嘴掉酥。
荷花酥的酥皮掉在脚下的羊毛地毯上,王公公在一旁看着,心疼得直抽抽。那可是从西域来的羊毛地毯,大玄境内有价无市,自来便是皇宫御用。
他平日里千万个小心,却还是被这小祖宗糟蹋了。
顾珩曜可不管王公公是怎么想的,他只觉得今日这荷花酥做得比往日好吃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厨子,回头还要好好问问皇上。
李扶林听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热火朝天,偏没有一个人说到点子上,不免有些烦躁。
“够了!”李扶林低喝一声,“朕让你们来是解决问题的,不是吵嘴的!”
“是。”
李扶林平复了一下心情道:“现在你们说也说了,吵也吵了,给朕一个结果。到底怎么解决粮草运输的问题?”
刚刚还争论不休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敢回话。
最后还是杨丞相站了出来,“皇上,山路堵塞,短期内肯定是走不通了,恐怕得另寻一条路出来。”
“另寻一条路?丞相有何高见?”
杨丞相看了看沙盘,西南多山,这被堵塞的道路便是在两山之间。若要在此间另寻一条路,那跟修一条路出来又有何区别?
“臣,无能。”
李扶林冷哼一声,甩袖道:“你们确实无能。”
一干大臣跪伏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李扶林气得头疼,偏又没有撒气的地方,不经意间撇到站在他身后,吃得满嘴满手都是酥皮的顾珩曜,心情更差了。
“吃吃吃,你这臭小子就知道吃,你大哥他们在前线都快断粮了!你还有心情吃!”李扶林气得抬手就想打他,顾珩曜见状,一溜小跑躲到了李郎栾身后。
李郎栾被迫顶在前头,只能无奈地道:“父皇息怒,阿曜哪里懂这些。”
“他不懂?朕看这行军打仗的事,就没有他不懂的。”李扶林对着他身后的顾珩曜喝道,“你小子,给我过来。躲什么躲?朕还能吃了你不成?”
顾珩曜从李郎栾身后探出头来,手里还紧紧地抓着李郎栾的衣袖,“你刚还要打我,我才不过去。”
李扶林被他气笑了,“朕哪一次真的打过你?就算真要打你了,你这不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顾珩曜磨磨蹭蹭地不肯过去,李郎栾夹在两人中间尴尬不已,让又让不开,说又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还是李扶林答应不会打他并赔上了几坛子美酒,才把人给哄出来了。
把人叫到面前,李扶林指着沙盘问道:“你说说,可有什么好法子能把粮草运过去。”
顾珩曜看着沙盘上层层叠叠的山峦和交错纵横的河流,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李扶林本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他真的想出个办法来。
可看这小子的神态,莫非真有什么法子?
李扶林见他时而蹙眉,时而深思,忍不住试探道:“你若有法子,朕就答应你一件事。”
顾珩曜一听,立刻抬起头反问道:“当真?”
“自然当真。”李扶林看着顾珩曜眼里欣喜之意愈盛,心里一突,补充道:“除了去前线。”
顾珩曜不高兴地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在沙盘上画出一条线来,“粮草从淮水走水路到临川河,再由临川河上游挖一条渠道到临川城,自然就能避开那条山路了。”
一个大臣突然道:“开挖渠道岂是那么轻易的事?要由京都派人前往,好生调查一番,方可...”
“临川城没设监管水利的官员吗?”
“自然是有的,可...”
“事急从权,而且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又怎能担任河堤都尉一职?”
那大臣被说得哑口无言,最后也只能憋出“不合规矩”四个字。
“行了,就按曜哥儿说的做吧。”
“可...”大臣还欲再劝。
“难道爱卿还有其他的办法?”
等大臣们散去,顾珩曜上前讨赏。李扶林问他要什么,顾珩曜撵着指间残留的酥皮,毫不犹豫地从李扶林那讨走了做荷花酥的厨子。
李扶林还笑他,如此好的机会,竟只同他讨个厨子。
顾珩曜没好气地道:“你又不让我去前线,讨什么赏又有什么区别?如今我讨个厨子回去,等阿兄回来了,还能让他尝尝这厨子的手艺。”
“说得好像朕之前亏待了你似的。行了,带着你的厨子回去吧。”李扶林让王公公领着他去找厨子,自己则又坐回了桌案前。
另一边,李郎栾和李戚和正走在出宫的路上。
李戚和还在回味刚刚在御书房里顾珩曜把大臣说得哑口无言的场面,颇有些感慨地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阿曜在正事上口才竟也如此了得。”
李郎栾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李戚和皱了一下眉:“不是吧?不就是衣服上沾了点酥皮吗?你至于吗?”
之前顾珩曜躲在他身后时,手上的酥皮有不少粘在了他的衣袖上,拍掉了也还有星星点点的油渍。
李郎栾白了他一眼,“这可是彤彤给我买的衣裳,我刚穿了一天。”
“怎么,难不成你还要阿曜帮你洗衣裳啊?就算你要让他帮你洗衣裳,你也不能在他被父皇逮着问话的时候说衣裳的事吧?”
李戚和说得振振有词,可惜被说教的人并不怎么搭理他。
回到府中,府里的管家告诉李郎栾,王妃今日去了军营里,还没回来。李郎栾点了点头,直接去了书房。
李郎栾坐在书桌前,放在笔架上的毛笔被他拿起又放下。好不容易拿起了,却迟迟下不了笔。
他的眼前不断地闪过之前在御书房里的画面。
大臣们的惶恐,顾珩曜的欣喜,还有...父皇的那个眼神。
蘸了墨汁的毛笔悬停在信纸上方,浓黑的墨汁并不像他的主人那般犹豫不决。它等不了太长的时间,便在纸上落下了浓黑的一点。
梁琦彤回到府中时,管家说李郎栾从宫里回来后就一直待在书房里没有出来,连晚饭都没有吃。
梁琦彤吩咐管家去把厨房煨着的粥拿来。
当她端着粥走到书房外时,正碰上从书房里出来的拓岚。
“王妃安。”
梁琦彤点了点头,问:“王爷在里面吗?”
没等拓岚回话,李郎栾的声音就从书房里传了出来,“是彤彤回来了吗?进来吧。”
梁琦彤让身边的丫鬟在门外等着,自己端着粥走进了书房。
她很少来李郎栾的书房,倒不是李郎栾不许她来,而是她天生是个静不下心来的。李郎栾的书房太过静谧,她呆久了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只是今日,这书房里有些不同寻常。
梁琦彤看着一地的纸团和那个坐在桌案后满脸疲惫的李郎栾,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不知道今日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李郎栾露出这样的神情。哪怕是镇南王叛乱,太子被杀时,梁琦彤也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梁琦彤走到李郎栾身边,刚放下手里的粥,就被李郎栾抱住了。
她有些惊讶,很快又反应过来,低下头轻声问:“怎么啦?”
李郎栾藏在她身后的手握得发白,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可怕:“彤彤,我好像做错了事。”
做错了事?难道是被父皇训斥了?
梁琦彤一手顺着他的头发,语气依旧是那么温柔:“没关系的。”
李郎栾摇了摇头。
“你只要好好地跟对方道歉,一定没事的。”梁琦彤安慰道。
李郎栾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梁琦彤站着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得柔声细语地劝道:“粥要凉了,管家说你没吃晚饭,先吃点吧。”
他这才放开了梁琦彤,端起桌上的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一碗热粥下肚,李郎栾多少舒坦了一些,脸色也好了不少。
梁琦彤把碗收起来,好让下人拿去清洗。
李郎栾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这些事叫下人进来做就好了。”
梁琦彤揶揄道:“是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饭也不吃,人也不见的?”
李郎栾手上用了些力气把人拉到怀里,含含糊糊地道:“不见谁,也不会不见你。”
“是吗?”
“不是吗?”李郎栾可以闻见她身上淡淡的梅花香,那是他特地找了西域的调香师傅为他的王妃调的梅花香,“只有你不愿见我的时候,哪里有我不想见你的,我的好彤彤……”
梁绮彤心里受用,但嘴上仍是没有松口:“哼,就只会哄我,要是外面有什么事情,你还不是立刻抛下我就走。”
李郎栾将她整个环在了怀里,“不会的,我怎么舍得抛下你?”这可是他费尽周折才求娶到的心上人,他哪里舍得把人丢下。
昔日春华楼前惊鸿一瞥,他这心里就再装不下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