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菊花开得正好。皇后趁此机会,召了京都中的小辈们进宫赏菊。
三公四侯的小辈自不必说,皇后早早地便派人发了帖子。其次是朝中重臣的儿女们,皇后也派人请了。
按着皇后的意思,既然要请,不如都请了,人多也热闹些。
于是,赏菊当日,御花园的赏菊台内便多了许多人。
皇后坐在主位上,牵着太子妃的手问道:“思琪,近日身体可好些了?”
太子身死的消息传回京都后,太子妃整日以泪洗面,她身子本就不大好,哪里经得住这般折腾,转眼就病倒了。
太子妃病了后,镇国公担心爱女独居东宫,一时想不明了,也跟着太子去了。于是第二日就进宫跟皇上请了旨,把人接回了镇国公府。
燕思琪低低咳嗽着,脸色还有些苍白:“劳烦母后挂念,儿臣已经好了许多了。”
皇后长叹一声:“逝者已矣,保重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燕思琪诺诺应是。
皇后见她神色恹恹,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太子是她的孩子,作为母亲,她不可能不难过。可她是皇后,她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中,她得看着这偌大的京都,看着这江山……
唉,若是太子妃身体康健,她也不必愁这许多了。
“你弟弟,本宫记得,是叫燕榷?”皇后轻声问道,“本宫上次见他,他还是个孩子。如今也快及冠了吧?他今日可来了?”
燕思琪没想到皇后会突然问起燕榷,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能如实回答:“是,舍弟与成王爷同岁。”
“与和儿同岁?”皇后惊讶不已,她知道燕榷与小儿子同一年从渊博书院结业,却没想到两人同岁,接着又问,“可有婚配?”
燕思琪摇摇头:“并未婚配。父亲说榷哥儿年岁虽长了,却是个不会疼人的主儿。若早早订了亲事,只怕会委屈了别人家的好姑娘。”
镇国公年轻时也算是京都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之一。论风流,尚且有几个人能与其比肩。但若论疼惜美人,那倒真真是无人能及。
因此,他虽素有风流公子的名头,却也有不少姑娘对他芳心暗许。
皇后听燕思琪这么说,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父亲倒是一点没变。也罢,总不能委屈了别人家的姑娘。”
“只是,”皇后笑意微敛,正色道:“你这个做姐姐的也要替弟弟好好看看,不能光想着别人,也要想想自个儿。”
燕思琪眉眼低垂,软声道:“儿臣记住了。”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再说燕榷的事,转而说起园中的菊花来。
御花园中的菊花平时都有专门的宫人照顾,品相自然不错。花房的人为了这次的赏菊宴,甚至还搬来了不少新培育出来的品种。
顾珩曜摸了摸绿菊的花瓣,惊奇地道:“居然是真的?”
李郎栾道:“这是花房新养出来的,颜色倒是不如何,图个新鲜罢了。”
顾珩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绿色的菊花的确不怎么好看,还不如寻常的黄白菊花。
李戚和指着旁边一盆将开未开的菊花问:“二哥,这是什么品种的?”
李郎栾快速地扫了一眼,“凤凰振羽。”
李戚和又指着另一盆问:“这个呢?”
“十丈垂帘。”
“这个?”
“墨荷。”
“那这个?”
“……”李郎栾忍无可忍,“你当我是花房奴才吗?!想挑花自己去花房问!”
小心思被戳破了,李戚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嘿嘿,这不是信任二哥嘛。”
“那你还是别信任我了。”李郎栾嫌弃地道。
这边两兄弟在插科打诨,那边顾珩曜已经跑到赏菊台外面去了。皇后在开场时寒暄过几句后,就放他们这些小辈自己玩了。只是让他们别走太远,小心迷路。
顾珩曜倒是不担心自己会迷路,这个御花园他前前后后逛了不下二十遍了,什么犄角旮旯他没钻过。
迷路?不存在的。
赏菊这种事,顾珩曜自认是个俗人。别人赏菊那是“赏”,他赏菊那就是“看”,好看的多看两眼,不好看的少看两眼,看完了也就完了。
司贯摇着把扇子老神在在地跟在他后头,时不时看两眼顾珩曜在哪儿,活像在家里带孙子的老大娘。
皇后与太子妃聊了一阵,发现太子妃面露倦色,便吩咐身边的人带太子妃下去休息一会儿。
看着太子妃弱柳扶风的背影,皇后不禁叹息道:“思琪身子若是好一些,本宫如今也该是皇祖母了。”
皇后身侧的姑姑安慰道:“娘娘不必担忧,这不是还有和哥儿吗?成王妃身子康健,说不准再过一段日子就有喜讯传来了。”
“但愿如此吧。”
皇后看向不远处的李戚和,也不知道他跟李郎栾说了什么,李郎栾一脸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偏李戚和还笑嘻嘻地上前把人拉了回来。
两兄弟头挨着头,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安王妃和成王妃则坐在不远处,指着园子里的一株玉壶春说笑。
安王妃是梁国公府的嫡小姐,还未出阁已是“威名远扬”。当初李郎栾求娶她时,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成王妃则恰好与安王妃相反。
她是安阳侯的女儿,性子温婉,才学出众。到了出嫁的年纪,媒人差点没把门槛给踏破了。
皇后还曾笑称这两对小夫妻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动一静,倒也相宜。
皇后看了一圈下来,突然发现好像少了个人。
“曜哥儿呢?”
怎的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秋韵姑姑也看了一圈,“奇了,奴婢刚还见着……”
皇后微微皱起眉头,这御花园道路复杂,若是迷了路可怎么办?秋韵姑姑服侍皇后已久,主子的心思她最是明白。
“娘娘,奴婢让人去找找?”
皇后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派两个人去找找,仔细些。”
“是。”
两个丫鬟应声离去,不过一会儿又回来了,其中一人上前悄声同秋韵姑姑说了情况。
秋韵姑姑得了消息,立刻弯下身子在皇后耳边小声地说:“人在絮风阁。”
皇后微微颔首,摆了摆手道:“由得他去。”
絮风阁离赏菊台并不远,坐在絮风阁里甚至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赏菊台那边传过来的笑闹声。
司贯刚吩咐了阁内的宫人去沏上一壶茶来,一回头就看到顾珩曜支着脑袋在案几上打瞌睡。
絮风阁是给主子们更衣的地方,比外头要暖和一些,不困的人在这坐上一会儿都要打瞌睡,更别说大清早就被人从床上拉起来赴宴的顾珩曜了。
栾炯从暗处现出身形,看了看已经趴在案几上睡着了的顾珩曜,用口型询问一旁的司贯,“回去?”
司贯摇了摇头,皇后都没走,顾珩曜怎么走?躲懒打个盹便算了,赏花宴结束的时候人总要在。
宫人端着茶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位公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司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把茶放到桌上就可以下去了。
宫人小心翼翼地将茶水放到桌上,尽量避免发出太大的声响,出去时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司贯斟上两杯茶,还没等他喊人,栾炯已经现出身形,坐到了椅子上,端起其中一杯热茶喝了起来。
司贯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道:“你可真自觉。”
栾炯抿了抿唇道:“人不自觉鬼都嫌。”
“……”
绝对是跟缪鸣学的。
半壶茶喝完,司贯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向栾炯打了个手势。栾炯会意,起身退回了暗处。
司贯伸手轻轻推了推顾珩曜,“阿曜,起了。”
顾珩曜哼哼唧唧地把脑袋埋进了手臂里,没动静了。
司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声音也大了不少:“阿曜,该醒了。再睡手臂要麻了。”
其实应该已经麻了。
顾珩曜往旁边挪动了一下,躲开了司贯的“骚扰”,继续睡。司贯挑眉,看来是得用点非常手段了。
司贯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音调陡然高了八个度,“阿辰!阿曜功课又没做完!”
“!!!”顾珩曜“噌”地一下从桌上爬起来,眼睛瞪得老大,想也不想就回道,“阿兄我马上去做!”
“……”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司贯!我鲨了你!”
李戚和拉着李郎栾把周围的菊花认了个遍。终于在他的好二哥彻底丧失耐心之前,选出了一株喜欢的,颠颠儿地拿去给自家王妃瞧。
成王妃看了看李戚和挑出来的菊花,温言道:“王爷喜欢就好。”
安王妃性子直爽,说话也直,“殿下,这花你养不活吧?别没几天就被你给弄死了。”
“……必不可能!”
一道温润的男声突然从旁边插了进来:“王爷不如试试西湖柳月?”
几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两名男子并肩走来。
李戚和一见到两人,眼睛都亮了,“杨思粱,燕榷,我还以为你们没来呢!”
杨思粱笑道:“皇后娘娘亲下的帖子,怎会不来?”
李戚和摆摆手道:“谁不知道你杨公子是个大忙人,这种赏花宴,你不来也不奇怪。”李戚和说着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燕榷,故作惊奇地道:“哎呀,这位不是镇国公府的燕大公子吗?怎么会来参加这种‘无聊’的赏花宴啊。”
燕榷历来不喜这样的宴会,本来是打算推掉的,奈何他姐姐燕思琪想来,他爹又不放心自己的宝贝女儿独自进宫,就把他也踢进宫里来了。
想想都不爽到了极点。
李戚和当然知道燕榷不是自愿的,他今天看到太子妃的时候就猜到燕榷十有八九会被镇国公踢进宫里来。
燕榷黑着一张脸不说话,李戚和憋笑憋得浑身都在抖。成王妃拉了拉自家王爷的衣袖,在李戚和看过来的时候微微摇了摇头。
李戚和再这么笑下去,出了宫恐怕要被人套麻袋。
“咳咳……”杨思粱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阿曜呢?没跟你们在一起?”
李戚和左右看了看,没找到顾珩曜。
于是他转头看向李郎栾,“阿曜呢?”
李郎栾:“……有事你就知道找我了。”
李戚和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我哥吗?有事当然是找你。”
这种话从李戚和嘴里说出来,总是显得格外欠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