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颠簸育是非（中）

古荧在它的面前如一粒尘埃，双目相对，视距之内勾绘出一条不可见又脉脉相通的意蕴。他似乎能读懂这层隐匿的蕴意，就如当初他远望月夜山巅下的豺狼虎豹，它们正抬头守望着那轮明月，不时哀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月流逝。终于，这让人浑身不自在的哀嚎声在无可奈何中转变了，不再那么悲凉，可至少那身影还带着一种傲意，是无法被岁月消沦的。

而置身在这弥天红雾里的身影带着强烈的恨也带着猛烈的孤傲，那是杀戮也无法掩盖的。

可这并不能动摇古荧，尽管会使他心生涟漪，但见过山川流水绘成的尘世画景足以将其抚平。

尘世画里或许会有瑕疵，可也阻挡不了整体传递的意境。

一层层淡薄的水雾如帘布般落下，遮住了将要袭来的狂戾，又掀揭回现实。

回过神后，古荧依然静坐在大磐石上，惚恍而逝的一幕如游鱼击水，终究翻不出潭，可到底还是惊起了他的惆怅。

他不明白，如果人如游鱼那样是为了生的话，又为何要在潭中反复挣扎，如此一来，似乎并没有第三种能被看见，或能被猜测的答案。

可他又不敢轻易断定眼前的这一幕就是被注定的事实，身在这尘世中，有时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和他们一样的，或者是不一样的。

自己就像一个弃儿，或许本就是，生在了一个温暖的环境里，却显得格不相入。他的内心不知何时开始产生了不安，他害怕，害怕自己如同那些被收养的兽类幼崽一样，早晚会忘记自己是谁，而后又会去伤害谁。

他又观望着对面那位不停冲着空气说呓语的人，如同一个疯子，可疯子哪有他那般真心实意的表情，一会哭，一会笑的。

而古荧那份想要去寻找自己心中答案的初衷，已经不再那么坚定，如那块产生裂痕的磐石一样，有了裂纹。

自打他盘坐而下，一切的神思变化都被一旁的老翁看在眼里，老翁见他劳神苦思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

良久，老翁咳嗽了一声，这咳嗽声一出，磐石上的众人齐齐向他望了一眼，同样的，古荧也讶异的望着他。

老翁回望着古荧，淡然一笑道：“可愿听老朽唠叨一会。？”

古荧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老翁道：“老朽名杞屮，字蛴螬，昔年于杞山入道，因此也就忘却了俗世的名。”他又掐捏着下巴，别有深意继续说道：“不过呢，我最喜欢的还是同道人对我的称呼，称我为金甲子。”

“你可知蛴螬为何物吗？”杞老翁问道。

古荧摇了摇头。

“是害虫。”杞老翁说完仰天一笑，笑声可谓是敞亮。

“害虫？”古荧眯眼疑惑道。

“哈哈哈，老朽年少时就如这蛴螬一般是个害虫，带着一副顽皮赖肉姿态，在师门内那是无恶不作，惹得那些师姐师妹对我可是怒恨交加，可惜她们非我对手，谁叫我是万年一遇的奇才呢，哈哈。”说完，杞老翁窃笑不止。

“后来呢？”古荧兴趣十足的问道。

“额···这后来吗。”杞老翁突然深色凝重，又苦涩哀叹：“这后来嘛，师门中来了位师弟，我这性子也就慢慢被他扭转了过来。”

“他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害虫虽赋名为害虫，不是因为它会去祸害别人，而是它觉得它以祸害别人才能活着。”

“可以我的性子那能服他？奈何，我又打不过他···”

“你不是万年一遇的奇才吗？”古荧好奇道。

杞老翁强颜欢笑道：“我这万年一遇的···不及他半指。”

“那他得多强？”古荧咋舌道，心中已是遐想联翩。

“有能者也需一朝一夕而成的，这是理，跨不过的。”老翁笑道，又指了指潭中“这就是为何鱼知自己是鱼又不愿为鱼的理，欲有所求，必有所失。欲得道，先失道。”

“而这天下众生所追求的道，最大的莫过于长生之道，而长生就如雾中花海，有千种万态，偏执生死，恒古不变，叫人仰慕，可长生尽在眼时，人又怀念起逝去的墓中人，这虚实孤立之中，难求得真我。”

“那又为何要去求道，求长生呢？”古荧茫然不解道。他觉得长生若只是自己一人，还真就没了意义，只要自己能如同大鸟一样自由翱翔，就是最美好的道。

“哈哈……”杞屮肆意的笑着，他觉着眼前的少年如同一块美玉，却不是能被雕刻的。

杞屮思量一息间开口道：“这道呢，就像是诱饵，引诱你去求得它，求它的人多了，它就不见了。当你觉得它不见了，它又在你身边的每个人身上，仿佛触手可得。由道而衍生的便是法，法就像尘埃一样，锁住了每个人，制约着他们，驱使着他们，让他们走在道中又无法察觉。”

“所以呢，世上求道者诸多，但都源自于他们想要自由的那颗纯净心灵。只要看见了良辰美景，就再也不会去注意旮旯胡同，由此愈演愈烈。”

杞屮的这一番话，古荧听的是懵懵懂懂。

一旁的酒翁忽然坐直了身子，眼中无醉意，开口道：“年少倥侗，我在辰时为花浇水，亦作赋它生意，而又在午时将其摆放在阳中浸染，望它知我惜护，酉时，夕至月初，我伴它观这昼夜交替。 待到丑时困意袭来，我身心乏倦悄然睡去，却不知，它心之所向是莽苍无海，待它枯萎逝去那一刻，我才恍然明悟。 ”

“温实兄言过了，要我说，这乾坤倥偬千百季，王朝兴衰一杯间，万水千山取一斟酌，品中有高亢，有低昂，有婉约，有豪放，行高蹈，生轻狂，故忧伤，叹悲凉，但我决不为此痴狂。”那位执笔老翁开口道。

石潭上的气氛渐渐热闹了起来，跻身当中的古荧细心听教，心中那条模糊的道路已慢慢勾勒出了线条。

天色渐暗，古荧向着八位老翁鞠躬一拜，便原路返去。他本想拜杞屮为师，但他觉得他并不会收自己为徒，因此未强开口，他心中觉得随缘就好。

夜色降临，石潭上的老翁并未离身，他们系数盘坐徐徐阖眼。

宁静之中，那只曾在古荧客栈屋脊上栖息的白鸟从另一端大道飞来。

它飞至圆盘上空，在半空上稳稳站住脚，那双眼中的浑然极光格外光艳。

八位老翁纷纷睁开眼望着它，只见它单翅一挥，一支羽毛落下，一分为七，化作七个竹简飘至他们跟前。

七位老翁观了竹简后，分别起身，向它一拜，而后消失无踪。

唯独杞屮还盘坐原地，他笑望着白鸟问道：“师弟，不，祖师，就没我的吗？”

“唉。”杞屮叹气道，白鸟未开过口，仿佛两人在神识对话。

“你该不会让我还等三年吧？我手都痒了，都快忘记怎么出拳了。”杞屮惊呼道，丝毫没有老腐姿态。

“什么，你要收他为徒？”

“原来如此，居然是他和你的约定，那么他应该是他的儿子了，那就有趣了。”

“老实说，我可等不了那么久，你还是再找个人过来镇压吧。”

“怎么就不行了，我好歹也是个人啊，哎，别走啊，那你什么时候肯收他为徒啊！”

望着已经消逝的白鸟身影，杞屮气的磨牙凿齿，良久他又盘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木人像，这木人像雕刻的是一个女子，他望着这女子渐渐失神了。

半响后，他躺在磐石上，已无老态模样，嘴里叨叨出一句话。

“好你个东洲舍家，给老子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