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颠簸育是非（下）

语气虽狠劲十足，但他眉梢下是道道空干的泪痕。

杞屮这一生就哭过两次。那一次是在大势所致下不得已而为之，宁愿伤她，不伤天下人。

在他看来，她在红尘里的那些恩恩怨怨远不及天下的安宁重要。是非就如同众多绳子括结而成的疙瘩，可她却越不过这个疙瘩。杞屮曾告诉过她，蛴尚能越过阻碍去寻觅新的天地，为什么你放不下。

她说：“我是人，不是虫。”

今时今日，杞屮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掩面痛哭中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无法弥补的揪心疼。就算在人人鄙夷的目光中，他也能仰起头狂妄的笑，哪怕被人压了一头，他也能挺直身板去叫嚣。而这个从不讲理的人，在遇见她过后居然喜欢上了讲理。

这次他哭的很放肆，就如曾经他那般放肆。

可岁月更迁，物是人非，又能如何？

“真没想到啊，九斗之首的杞屮居然会哭，哈哈哈，这可是天大的喜讯，要是传到东洲的红尘里，不知要震聋多少人的耳朵。”

“谁在给老子放屁呢！”杞屮闻声瞬间立起身子，期间不忘用衣袖拂了拂脸，恢复了老翁的那副面容。除她之外，他不想有人知道他会哭。

四下巡视，皎洁的月色中石潭上的一切清晰可见，哪有什么人影？可杞屮绝不会听错，这声音他还有些熟悉。

“我原本以为你心如石那般坚硬，今天真是开眼了，难怪人们常说水滴可穿石。”

声音再次传来，杞屮立马辨别出声源的方向，一眼锁定过去，对面那块大磐石上寄栖着一只长了角的甲虫，这甲虫有六足，全身漆黑，约巴掌大小，不过其甲壳上密布着独特条纹。

觉察到自己被发现后，它那奇特的独角开始汇聚光芒，这个独角是从主干上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有八个角尖。这亮光随着这八个角尖快速蔓延至全身，形成了一只金光闪闪的独角仙。而夜中它那璀璨夺目的身影，格外令人着迷。

一见是它，杞屮心中那丝忐忑瞬消，嘴角上扬，笑道：“原来是你这个小王八害虫啊。”

它一听就不乐意了，角尖光芒快速闪动，传来声音。“我说了无数次了！我不是害虫，也不是什么王八，王八那玩意在西洲呢！”

“哦，是吗。”杞屮盘坐了下来，缓缓摸索着下巴，而后兴味盎然地盯着它问道：“我记得你是那个什么，什么族来着？”

它一溜烟似的跑到了磐石的边缘处，独角尖对着杞屮疯狂闪烁，声音也极其尖锐。“怎会有你这样的人，偷学了我熠耀族的秘术，居然连个名字都记不住的。”

杞屮瘪嘴道：“那怎么就成你们的了，不是那个什么徐太祖留在徐山上的吗，再说了，我那怎么算偷呢，我学成后还不是传给了你。要真算偷的话，你也是个帮凶，哈哈。”

“我那是被你骗的！”它呐喊道。

“行了行了，这种事你我知道就行了，不用喊那么大声。”杞屮挥了挥，制止它再说下去，

“哼，那我把你哭的事情告诉别人去。”独角仙道。

“哦？”杞屮笑声渐浓，“你可以试试，你虽是八甲金身，可不一定能挡得住我这一拳哦。”

说完，杞屮轻挥了一下拳头。

“你在威胁我？”独角仙展开金甲，隐匿在其下的羽翅显露了出来，羽翅上赫然是即将成型的金甲，如果算上它的已经成为金甲的鞘翅，足足有十甲。

杞屮修炼这金甲秘术也才到九，论硬度肯定不如它。随即他立马变脸，笑道：“哎呀，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搞那么见外干什么。几百年没见了，你着实让我大吃了一惊，都学会隐藏气息了，要是不出声的话，我还真找不见你呢。”

“那是！”独角仙顶了顶它的那根独角，“想当初你去东洲红尘的时候，还不是得带上我，我俩的金甲合体，那真是所向披靡。”

“那些什么号称红尘的十大逍客，你一拳下去，吓得那是屁股尿流。”

“唉，真怀念啊，你披着红皮柳蓑衣，戴着笠帽，一人站于天地间，面对红尘舍家那股桀傲不恭的样子。”

“是吗？”杞屮笑意渐无，神情渐惆，望着天上那朵缓缓飘来的云，似乎它要去遮挡住这一轮明月，不让这温和的月光再洒下。

许久，杞屮自嘲道：“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我宁愿伤天下人，也绝不伤她。”

而后，他又俯视着自己的那双手，自语道：“我一直以为，只要在颠簸中避开是非会是最好的选择，可当真正避开而得道的时候，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当长生尽在眼前之时，那一步，我无论如何也踏不上去，因为我只要踏了那一步，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

他又站起身子道：“在这笼中，我与他们自缚问道，三百年已过，我这空饵一条鱼也没上过，纵然如此，我也一直坚信，总有个傻子会在这场颠簸的大道里站出来。”

“看来你没变啊，你还是那个杞屮。”独角仙煽情道。

“行了，哪里滚来的哪里滚回去，老子要想清静会。”杞屮对着它挥了挥手。

“你这变脸速度···你要真赶我走了，你会后悔的。”独角仙恐吓道。

“想吃拳？”杞屮眼神冷冰冰道。

“等等，先别急，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你可还记得你当初从我族偷走过一枚茧蛹吗”独角仙慌张解释道。

“不记得。”杞屮面无表情道，他可不会承认的，实际上他确实偷过那个玉做成的茧蛹。

“你放屁！你明明偷了，还送给她了！”独角仙言辞凿凿道。

“那又如何呢？”杞屮道。

“这很关键啊，我成为熠耀王之后阅读族文，发现这枚茧蛹是徐太祖留下的东西，里面似乎还存活着一只上古的独角王，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最近族内的那块祭石上能收到这只独角王发出的讯息。”独角仙道。

“你想说明什么？”杞屮问道，心中产生一丝悸动。

“我觉得，她和那只独角王可能还活着。”独角仙猜测道。

“你说什么？”

“嗖”的一声，杞屮刹那间出现在对面那块磐石上，他一把手抓住它又立马摊开了手心，紧紧盯着它问道：“给我一字一字的说一遍。”

“是真的，我族内的祭石上确实收到了这位独角王发来的讯息。”独角仙道。

“立马带我去。”杞屮急切道。

“你走了，这里会不会出事？”独角仙提醒道，又劝解道：“我建议你不用那么急，那位独角王应该还会发讯息来的，只要确切了它的位置我会第一时间来告诉你。”

杞屮原地转了好几圈，而后叹息道：“也只能这样了，那你赶紧回去，给我仔仔细细的盯着那块祭石，一有确切消息必须立刻来见我。”

“行，知道了，不然我干嘛跑来见你。”独角仙煽动起双翼缓缓起身离去。

“太慢了！”杞屮不满道，随后一拳凭空挥出。

“砰”的一声，声如惊雷，而再看那天际，云开见明月的景象延伸至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独角仙稳住身影，回首一望不由感慨。“拳威不减当年，不愧是我兄弟，够霸道。”

石潭上，杞屮静下心来，手执鱼竿，等待着那条不知能否出现的鱼。

城中某棵树梢上，那只一身漆黑正闭眼歇息的鸟，突然展翼飞起。

古荧回到屋中已是入夜，饭后，鲁叔告知他明天得入城中的学堂求学。

古荧本想拒绝，可又不愿辜负他的一片好意。

烛光下，他躺在床榻上，一旁放着一套青衿和一本书。闲来无事，他翻起那本书，可上面的大多数字他都不识，捣鼓了半天才看懂了其中一句。

梓树暇鉴世态有万千，其下有十斗之十簸箕。

琢磨了一会，也没弄懂意思，古荧便熄灯准备睡去。可灯一熄，墙角处却传来了一声嗟叹。

“有人在吗？”古荧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