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颠簸育是非（上）

古荧围绕着石潭走了一圈，仔细数了下，共有九块大磐石，只坐了八位老翁，空了一块。

每块大磐石下都有一条排灌的窄道，而其下又各有小水潭汇合九道小沟壑，这小沟壑由四面八方汇至而来，连那城中小巷里的道沟都会被牵扯进来。

说来也怪，站于此地，放眼望去，一切历历可辨。

例如城中某人悄密吐痰，或是有人将残羹剩饭倒弃于水沟，在水沟旁更有鼠类在窃噬，行人瞧见会急忙跺跺脚，见鼠辈惊惶逃窜时会仰天大笑。而待到行人离去，鼠类又会聚合，此番景象周而复始。

回过神后，古荧觉得观之虽有益但属实无趣，再回头看这石潭上的老翁，似乎都沉浸在某种兴致当中忘乎其我。

这种场景给他的感觉就如同昨日在十字口的百花楼那般，一种让人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又自顾自地走到了那块没人的磐石上，古荧发现这块磐石异乎寻常。它周身呈现出道道裂痕，已是随时会崩裂之态，那道道裂痕之中隐约有黑气飘窜而出。

不知是否是自己眼花了，古荧连忙退步，他觉得这黑气太过瘆人，令他心神不安。况且更诡异的是这磐石的窄道中并没有水流流过，明明没有堵塞，但那潭中之水好似有了灵性，故意不从这条道走。再俯看那下方的水潭，也是枯竭之态，延望探去，远方的九条沟壑断绝，而其旁所处的大地都是一片荒瘠，生出一股朦胧的暗色稠浊，视线渐渐被遮挡。

“少年，好定力。”

这时，响起了一声赞誉。

古荧转过头寻声望去，是那位在垂钓的老翁。对这个老翁古荧倒有些好感，因为这八位老翁里就数他像个人。其它七位都是衣衫褴褛且蓬首跣足，一个个佝偻着身躯，看上去乱糟糟的一团，偶尔有个抬起头来的，眼神空泛无色以胡子拉碴满面，连个具体容貌都看不清。

这七位的品味也过于独特，让人深感好笑的是当中仰躺在磐石上的那位，手里拿着个酒葫芦，却是空的，他仍在作饮酒姿势，却不曾见葫芦能滑出一滴酒水，可他竟有醉意，使人费解。另外几位有执笔凭空书画的，摆棋喜悲交集的，盘坐冥目遐思的，雕刻不成妙肖的，编织缺欠筐篓的，呓语言不成句的。

若把他们比作痴人，又无法完全恰合，至少他们的眼中，并无它物。

古荧走至那位垂钓老翁身后，向他鞠了个躬。这个礼节正是从鲁叔那瞅来的，具体代表什么意思他也不懂，但与他初次在城门口见甲胄卑躬屈膝的意味远不同。甲胄当时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为了某种东西，而鲁叔对黑羽冠老者的一拜更像是尊敬，而自己的他就不懂了，只是他觉得自己需要这么做。

老翁身着红皮柳蓑衣，戴着柳条编织的笠帽，手执长条中垂鱼竿，古荧望着他的背影，顿觉有一股浩气氤氲在他周围。这种气息古荧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只觉得和一花一草一木盛放时的气息很相似。

只见老翁并未回头却是摇头带着笑声道：“若论辈分，你这一拜我可受不起，若论见闻学识，你这一拜我又受得起。”

古荧一听便纳闷了，论辈分这一说法，自己才年十四，这老翁看起来少说也得年过八旬，怎会辈分不够？

不过他并未在意，也许是自己听错了。

古荧往前走了几步与老翁并齐，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当，他又退回一步，出于谨慎开口寻问道：“我可以坐下吗？”

老翁听之忽而开怀一笑，“这天下之大，何处不可歇脚，往往顾虑重重，想能容心再能容身的地呢，就少了点。”

笑声一过，他又挽须凝望着潭中，古荧顺他视线瞧去，潭中水至清，游鱼围游绕着底部的大圆盘相互依偎。大圆盘似是被人雕刻而成的，其内水流顺印痕而成的小道分流开，小道水流直推每块大磐石窄道，游鱼只处于中心地带。这中心地带正是汇聚城中道沟处，流下的水中，有污垢，有残渣，游鱼以此为食。

让人感喟不已的是，游鱼食取无尽，其中不少都已是撑着个大肚子，因此，在被同类无意的排挤之内，反而占到了某种优势，以至于那些瘦弱的不免会被冲下道中，再也不见了踪影。而饱涨身躯的，选择就多了，可随处歇息，也有想以躯干堵住印痕之道的，可很快水流上升，在那种势高及危下，它们很快放弃了，自保反而成了最明确的选择。

“你可看出什么了？”老翁问道。

古荧琢磨了良久，他结合了这两日来的经历，以及每一位相遇的行人，他黯然神伤，回答道：“是为生计维持生计吧。”

老翁未做出表态，只是收了一次钩饵，古荧见这钩饵居然是空的。他用手摸了摸钩饵，让那尖钩显得铮亮了些，又再次将这空饵尖钩甩入鱼群当中，钩落鱼惊散，散后又相聚。还真有鱼去碰撞尖钩，但没有一个敢下口的。

出于不解，又出于好奇，古荧试问道：“这空饵是否能钓起鱼？”

老翁摇头叹息道：“若你去问老渔人，十二人之内，十人会取笑于你，一人会说否，一人会说是。而你处在十三人之位，你又能取量何人之主见？”

古荧咂咂嘴，嗤之以鼻道：“那你可否告知我您的见解呢？”

老翁哈哈一笑，道：“老朽并无主见，只是觉得倘若有石落惊天时，潭中水汹涌，大势拥塞所趋，总有个会选择不变而永存的空饵。那时，就钩中有道，而非道若无为皆空饵。”

“那若是大势不趋呢？”古荧反问道。

“大势来不来并不重要，只要空饵在，便能制衡。”老翁答到。

听他这么一说，古荧似在云里雾里看花，看得并不清，倒也无所顾及，向前踏去一步，与老翁并齐而盘坐下来。

可盘坐之下，周围的景象骤然大变。

暗红的天地间，一颗硕大的心脏悬浮在那，缕缕震动，这股震动与古荧心中那股震动相呼应。

在那笼罩心脏的红色大雾里，一个巨大的身影悄然浮现，轮廓逐渐清晰，它带着一双巨大的双翼，血红如炬的双瞳里，满尽的是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