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曲

薛洋的眼睛睁圆了一大圈，什么也没说，只静静看着手心里的那颗糖。

空气里安静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晓星尘轻声说：“白天我看你盯着那家甜品铺看，离开食肆后正巧经过，便进去瞧了眼。我记得你挺喜欢西瓜味的吧。”

薛洋扭过头，背过脸，捏着那颗糖迟迟不肯放进嘴里。

“晓星尘道长——”

远处街道走来一人，看起来是来找人的。薛洋扭头丢下句，“晚点我会找你。”旋即消失在小巷深处。

目送他离去后，晓星尘踏进铺满银色月光的大街，迎来的是经常跟在柳怀安身边做事的一名白雪观的修士。

“可得出什么结果？”晓星尘问。

修士道：“嗨…道长太高看我了，我只有奉命行事，哪里知道这些。”

晓星尘有几分意外，没想到柳怀安会把消息封锁的如此滴水不露。

那修士又接着说：“我知道的晓道长肯定早知道了，但我总觉得苏宅里藏着什么东西，怪吓人的。”

“你可曾见过什么迹象？”

“嗯…迹象倒算不上，毕竟我的修为还没那么高，哈哈哈…”修士尬笑几声，接着说：“我是在某天夜里看守时，亲眼见到那么大一条巨蟒的影子盘踞在房顶，只不过转眼就消失了。现在想起，更像是我睡眠不足看花了眼，道长就当我随口一说。”说着修士打了个哆嗦，喃喃道：“今晚还真有点冷。”

夜空边缘席卷而来的黑压压的乌云遮蔽了半个月亮，晓星尘眺着远方，低声附和，“是很冷。”

翌日清晨，雨点噼里啪啦敲打着房檐和屋顶，晓星尘在一场万鼓同响般的雨声中醒来。

他们一伙人撑着油纸伞站在西面河岸边时，脚下已是在大雨中湍急奔腾而又浑浊不堪的河水了。

“这……”几名修士面面相觑，望着河里的景象脸上同时露出难色，等待柳怀安下一步的指示。

柳怀安淡淡道：“看来时辰不巧，先暂时搁下这边，回去从长再议。”说完他决绝地转过身。

晓星尘俯瞰远处在奔腾的河流中摇晃着屋脊的破旧房顶。那些顽固不堪而又奄奄一息的建筑，在急速的河水冲刷中摇摇欲坠，想来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雨势小了些。回去的路上晓星尘与一行人分开，拿着一张小纸条，按着上面的名字遁寻到一家客栈前。

这纸条是他醒来后在房间里发现的。如此方法，用脚想也知道是薛洋的讯息。

随店小二身后找到房间，目送他离开后，晓星尘敲动房门。

开门的人不是薛洋，晓星尘十分意外地看着房间里的人，那人见到道长后也愣了一愣。

薛洋从房间里探出个头，嘻嘻笑道：“哦，忘记告诉你了，晓星尘是我叫来的。”这句话是对开门的柳怀柔说的。

柳怀柔仔细关好房门，看他紧张的模样，像是背着人躲在这里似的。

晓星尘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其实那并不是个 “人”。

薛洋挪开身子，露出宋岚的背影。宋岚背对着门浑身湿漉地站在中间，静静垂着头，裤腿狼狈地溅上了一层泥水。

晓星尘默然蹙了蹙眉，走上前替他卸掉背上的佩剑，拿起搭在架子上的干毛巾，轻轻擦拭从宋岚苍白的脸颊边缘淌下的雨水。

薛洋坐在一边的床上看着晓星尘的一系列行动。他身上除了有些湿漉漉的头发浑身倒是干爽，大致是沐浴后换了一身新衣裳。宋岚就没那么好地待遇了。

柳怀柔见状拿起椅背上搭着的另一条毛巾，也来帮忙，“我们不敢叫店里的人帮忙...毕竟宋道长的模样，怕是会吓到普通人。”他解释道。

晓星尘停住手，侧脸对柳怀柔低声道了句“谢谢。”

薛洋突然从床上起身，两步走过来抢走柳怀柔手里的毛巾，语速飞快：“你去叫人端些吃的来，我饿了。”

柳怀柔哦了一声，薛洋卖力擦起宋道长裤脚上的泥水，转身洗了遍毛巾，又回身蹲下继续擦，忙不迭像个小陀螺似的团团转，那股劲是要把宋岚的道袍擦得闪闪发亮。

柳怀柔被支开后，晓星尘问薛洋，“他怎么会在你这？”

“柳怀柔？他自己找上门来，我又赶不走他。而且他似乎知道一些消息，互帮互助嘛。宋岚就是他帮我弄进来的，我又不能把他自个撂在大雨里，对吧？”

晓星尘直起身，攥着毛巾的手微微颤抖，手掌还残留着的宋道长僵硬皮肤的触感，不得不去接受好友已经变成凶尸的事实。

瞧着宋岚始终如一的姿态，晓星尘叹息一声。

“为何宋道长一直保持这一个姿势...你发现他时就是这样的吗？”他问。

“对啊，我也道奇怪，跟个罪人似的，也不知道是得罪谁了。”薛洋回答。

“又或许…他是想道歉。”晓星尘长呼了一口气。

薛洋瞅着晓星尘，走来抢过他手里的毛巾，打了个响指，“今天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原来是魏无羡寄来的一封信，还捎带了不知从哪找来的一本曲谱，他还特意在里面标出其中一章，名为《还魂》的篇目。

“我已经照着吹了一遍了，反响不大，但重点不是这个。”薛洋道，“来信上还说，他找到了记录着有关‘转生’的残篇，大概意思是‘若发动此术，则需要拿活魂献祭’，我觉得宋道长应该是献祭自己的魂魄，让我们‘转生’了。”

晓星尘垂下长长的睫毛，摊坐在床边，茫然的不知该看向哪里，露出一丝苦笑，“他效仿什么不好，偏效仿这个。”

“此‘献祭’非真的献祭，因为灵魂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你看这里。”薛洋将一本打开的蓝皮曲谱递到他眼前。

《还魂》篇头底下楷体小字撰写着几句古文，意思是：“还魂”需要天时地利混为一体，此曲方能奏效，解开禁锢魂魄的枷锁。

晓星尘抬起有些湿润的眼，薛洋继续说：“所以不是完全不可能。跟魂体有关的术法都是玄之又玄的。你多跟他讲两句话，带他到他最想去的地方，见最想见的人，多给一些刺激，说不定就可震撼到封印，就把他体内的魂魄给唤醒了呢？”

“所以他的魂魄还在身体里？”

“差不多，就像睡死了一样，很难叫醒就是了。”薛洋耸了耸肩。

“最想去的地方，最想见的人……”晓星尘低声喃喃。除了他出身是白雪观，他生前还提到过哪些来着？

年轻的他们那时的愿望，无非是单纯地希望世间和平，少些纷争，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人而已。

晓星尘思忖着，最想去的地方？白雪观在废墟上重新建起，如今也大变模样，不知会对宋岚起多少作用。

他正越想越泄气，此时小二在门外敲了敲门，薛洋把宋岚安置在屏风后，柳怀柔跟在小二身后回来了。

晓星尘面前只摆了盏茶，没有多少食欲。

薛洋大嚼桌上摆的饭菜，满意地对柳怀柔眨了眨眼，“不错嘛，对我的取向很了解啊。”

柳怀柔道：“你喜欢的不就那几样，除了甜，还是甜。”

“嗯，监督工作做的很到位。”

“唔……”这下柳怀柔被噎住了话头，憋了个满脸通红。

薛洋咽掉嘴里的食物，“不多废话了，说吧，你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