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怀柔看了眼缄默不语的道长,又接过薛洋的眼神,静默片刻,沉着声音道:“我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想恳求两位帮帮我的兄长!”
晓星尘不再只盯着眼前的桌面,薛洋也顿了下筷子,“你兄长?嗯……”薛洋陷入半刻沉思,让他继续往下说。
“兄长他现在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已经着魔了。”柳怀柔的声音微微颤抖。
“这件事说来话长,不得不从头讲起。如薛兄你所知,我与兄长皆于云梦江氏麾下。几年前他犯下重罪,被罚了戒鞭,眼看就要被驱逐出莲花坞……那时,魏公子知晓此事出面平息了事端,兄长才勉强没受到更严重的惩罚。再后来,我们兄弟二人便抹去之前的身份,潜入白雪观……”
“后面不用多解释,你要拜托我们什么?”薛洋适当地打断他。
“我想拜托两位的事,和他那次犯下的错有关,也是现如今苏府的一系列命案的罪魁祸首……”谈及此处,柳怀柔放在大腿上的手也不安地颤抖着。
“我们能帮你什么?”晓星尘问。
“杀了云沐。”
与话里的内容截然相反,柳怀柔抬起的眼神里带有一种柔韧的坚毅,里面的决心让人望而生畏。
柳怀柔盯着眼前的桌面,将他做出这个打算的缘由以及前后经过,以尽量平和的语气娓娓道来,晓星尘静静聆听,从一开始的震惊和诧异逐渐转为最后的沉默不语。
在整个过程里,薛洋只是在一旁倾听,不紧不慢地填饱肚子。似乎暗地里观察晓星尘的表情变化这件事才更令他提起兴致。
解释的过程进行地比他想象的艰难。柳怀柔不知多少次在低头时发现自己面前空荡荡的茶盅,又倏忽记起了时辰。他猛地站起说自己不能无故离开太久,谢过招待后便匆匆离去。
“今晚就干?”薛洋问着与他坐在同一张桌子前、面色凝重的晓星尘的意见。
晓星尘陷入苦苦沉思。
若事实真按柳怀柔所言,那么必定事不宜迟,人命关天,越早解决这件事情越好。
只是如此一来,必定会让柳怀安陷入两难的境地,进而让场面变成僵局。
他多么地希望,其实整个悲剧不过是有人搞错了某个环节而已,或者柳怀安不另有打算。在晓星尘的眼里,他不像是做事不考虑后果的人。
“仅凭一面之词做决定过于草率。今晚你先藏好行踪,我想先亲自接触云沐看看。”晓星尘说。
“听你的。”薛洋道。
昨夜的大雨一直下到今日下午,突然毫无征兆地止息,整个沂水镇都陷入一种潮湿通透的环境里。待人们告别余晖,夜幕降临,浓稠的白雾便如一只爬出深山的巨兽探到小镇边缘,弥漫四散,进而一点点吞噬了街道两侧的建筑。
浩浩荡荡的白雾笼罩了整座小镇,无论是明谋,亦或是暗箭,也一并吞没在混沌之中。
晓星尘借着柳怀安的客人的身份轻而易举地混入苏府内部。
目前他们一直在寻找失踪修士的下落。按柳怀柔的说法,除了其中因云沐溘然长逝的那一位,他们真正寻找的只有一人。
“道长有要紧事?”陪着云沐的丫鬟于昨夜相比,今晚大有不同。她姿态端庄踱步到晓星尘面前,不但精神饱满,还持以礼貌的微笑。
晓星尘佯装自己迷路,便笑着对她说:“姑娘可知这里到西殿怎么走?”
丫鬟告诉他路径后便要折回房间。她刚转身走了两步,便被身后伸来的一只叠两折的白色手帕捂住口鼻,下一刻失去了意识。
晓星尘接住倒下的人,将她安置在门外,对她报以歉意地浅笑道:“得罪了。”
云沐闺阁的院子乃至房间里都没有多余的侍卫。晓星尘悄然探进屋内,一面克服心里的别扭,一面探到云沐的卧榻前。
素日大家一致称赞的品性高洁的道士半夜闯入有夫之妇的闺房,若传出去,想来必然会引来世人瞠目结舌,让人笑掉大牙罢!
尽管如此,晓星尘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利落地点着了手里的明火符,掀开床边遮挡的纱帘。
他曾有幸在云府里的画像上一睹云沐的芳容:圆润的嘴唇有些失色,苍白的面色和与她多病的身体不大相符的坚毅眼神,让她看起来像是开在荫蔽之下的一朵无色之花迎风挺立。她似乎在对着画外观赏的人们展颜,嘴角浅浅向上弯起。
但眼前的云沐,全然与他印象中的美人大相庭径。
在火焰闪烁的光亮下,晓星尘看到的是散发着阴冷寒光的漆黑鳞片布满云沐的两腮和下颚。胸前被褥上交叠的双手也布满了丑陋鳞片,灰色的指甲长的出奇,交叠在一起,尽头锋利而尖锐。
云沐睡得虽深,喘息却极其不稳,想必被黑蛟的诅咒缠身非常人所能承受。
不由得感叹,柳怀安尽心尽力想治好云沐的病,甚至不顾自己性命,不惜犯下大罪,杀死守护神物黑蛟,换来的竟是如此结果。亲眼目睹喜欢的人被磨去意识,接连害死无辜性命,一步步走向地狱,其中的绝望大致不是外人能随便臆想出的。
门外传来声响,晓星尘立即熄灭火符,躲进角落。震惊之余,不由得猜想来者是何人,能在他毫无察觉地情况下靠近这个院子。
“晓星尘?”薛洋的声音轻的如一片羽毛,却让他悬起来的心顿时落得安稳。
“你来做什么?”晓星尘小声问。
“我看你这么久都不出来,就来看看。”薛洋凑过来。
“外面的守卫呢?”
“和我教给你的方法一样。”薛洋掏出用过的手帕,“虽然今晚的守卫增加了不少,用了点小手段。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薛洋淡淡说。
薛洋清秀的侧脸映在眼底,不知为何,晓星尘心里一动。
从何时开始的呢?他会如此关心自己?
其他院子传来阵阵骚动,晓星尘和薛洋快速闪出房间,可却为时已晚。薛洋刚想趁乱溜走,就被一团团火把围困住了。
“你是薛洋?”一位白雪观的弟子,同时也是柳怀安身边的亲信从人群里冒出头。
“晓道长也在这?晓道长你没事吧?”那位曾与他有几句交谈的修士也钻出来,满脸关心。
“出什么事了?”晓星尘问。
“看守西面的修士全部被毒死,其他守卫说有人影逃向此处,我们才跟着追到这。”
“云夫人的丫鬟也被毒死了!”站在小丫鬟身边的修士冲这边大声喊道。
晓星尘拨开众人大步跨过停住,探了探小丫鬟鼻间的气息,却只探到一片凉气。他没做多想,猛地扭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不远处台阶下被火把围困在中央的薛洋,橘红的火焰在薛洋眼里微微闪烁,他的眼神,安稳而沉静,漠然回望他。
晓星尘急切地想在薛洋的眼睛里找到一个答案。
前世薛洋在血泊里疯狂的身影,杀人后冷血嚣张的狂笑都镌刻在他脑海深处,此刻它们又鲜明地浮上心头。若是以前,他定会被这些记忆狠狠折磨,痛苦到无以复加。
晓星尘坚定地迈开步子,步履沉着,停在薛洋身体开外两寸,双目定定看着他的脸:“是你吗?”
过了好一会,薛洋才别过视线,嘴边嘲笑道:“虽然能预料到你会这么问我,但一听你亲口说出,还是有些伤人啊。”
雾气笼罩下的火把偶尔发出爆破声,火光映着他们身周那些心思各异的面孔。
那些炽热的火苗仿佛灼烧在心上,晓星尘盯视依旧满面无谓的薛洋,多么希望能听到他痛痛快快地说出那句“不是。”
哪怕有一次,薛洋何曾会顺着他心意,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
场外的柳氏二兄弟却姗姗来迟。柳怀柔一见此场面,神色霎时风云变幻,柳怀安则十分镇定,询问在场的修士:“怎么回事,谁来说明一下?”
他在听完亲信属下的报告后,彼时神色复杂地瞥了眼薛洋,转身踱步到云沐门外。倒在门口的小丫鬟的尸体早已冰冷,他细致检查一番尸体后进了云沐的房间,很快便折回院子里。
柳怀安抬高音量道:“今晚的九具尸体全部是毒杀,云沐房间也有被人闯入的痕迹。薛洋,想必你怀里的手帕就是证据吧,你还有什么想说的?”